安平別了沈芝一眾人,出了相國府,先前身上的恭敬勁兒一掃而光,昂首闊步,眼里流露出嘲諷之意。
安平……安平,這甚勞什子名兒,當真平平凡凡,毀了他原本的威名。可嘆別無他法,需得附小做低候在傅府這兒郎身畔,終日做些芝麻點屁大的破事,還不得不遵循府里惱人至極的制約管制。
想他在盛宴山之時,何等逍遙快活,恣意人生。嘁~大丈夫能屈能伸,待我再忍受些時日,定可重獲自由。
安平途過城西,打量了遍四周,找了個隱蔽的角落。伸手小心翼翼掏出懷中的書信,動作極其輕柔,慢慢展開信件:
不勞殿下費心,我且在家閉門思過便是。
愚忠!安平看完信氣得大罵,不是早就料到自己乃是被圣上一時盛怒懲罰,怎的還阻止太子替他求情。
轉念,又不由得慶幸,此舉真是甚和他意。他且先在別處蹉跎些日子,再送去太子府。想著到底是去茶樓還是酒肆呢?
安平的思緒被一段對話打斷。
“小姐,錢袋……錢袋被那賴潑皮搶走了,可如何是好?”
“慌張什么,光天白日下他敢不還給我,便將他送去官府。”
應是個丫鬟與小姐的對話,前者話音里抖抖索索沒點樣子,后者雖有意強掩慌亂,卻在官府二字上出賣了她,那弱弱的尾音里的語調,勾起了安平的注意。
尋著聲音,安平從角落走出來,見街上早已里三層外三層圍了許多人,俱是看熱鬧不要錢的。他撥開人群,擠到里面。入眼而來的是一高一矮兩位小姐。矮的看穿著打扮,是丫鬟了。
高些那個,身材窈窕,皮膚白皙若霜雪,瓜子臉上透著微微粉紅,櫻桃小口,兩彎柳眉下是一對明亮眸子。
一襲海棠紅流云紋長裙,裙擺鑲著蘭花銹片,梳了時下最受歡迎的發髻,中間簪著紅色碎花琉璃帶細小碎寶石流蘇釵。整個人端莊秀麗中帶了點數不出嬌氣。嬌若冬梅,艷似春花形容也再適合不過。
安平心道:乖乖,定是京中哪家高門內的貴女。
一時間竟讓他覺得高不可攀,心兒又被狠狠揪起。如此美人兒,不知何等人上人才配得上?光是裊裊婷婷立在那處,就叫人情不自禁心生旖念。
女子對著身前臉色發狠的男人,不急不慢嚴肅道:“你這潑皮,眾人面前,還不速速將錢袋拿出來交與我?拿出來便不跟你計較。”
安平耳里,都是女子的韻韻余音。他深知自己這番栽了,是這等妙人兒,也不枉了。
“哼,小娘子。我看你也是大戶人家,不差這點小錢,不如就送與我這廂。”
“豈有此理。”女子怒道,“四肢健全,爾何故做些搶人錢財之事。今日搶的是我,如他日搶了別家救命錢,還了得。看來不送你見官是不行了。”
安平好笑地環抱雙手,預備看她嬌滴滴的小娘子如何送面前不老實的潑皮見官。
另方,安平出了府門后,沈芝帶著碧雪、安康二人,也出了府,由是流民聚集之所不止一二,就各自分了塊地方找尋傅青宓。
沈芝分到的就是城西這塊了。
尋了些時間,發現前面不遠的地方聚集了眾多人,心想是不是傅青宓出來在那處被人撞見了。
于是,快步趕過去,無奈人群太多,怎么也擠不進去。想了片刻,心生一計。
她高聲喊道:“官府來人啦。”
搶錢的潑皮和眾人一聽,慌了神,紛紛退開。那潑皮見人群亂一窩蜂,轉身就要趁機逃跑。
被搶錢的小姐和丫鬟,趕緊上前一人抓住潑皮一只手。
潑皮被抓住,掙脫不開,沒了主意。抬腿一腳踢開丫鬟,從懷里摸了把匕首出來,不由分說往小姐身上招呼。
而沈芝早在人群散開,就跑過來。她分明看到,那就是姐姐沈璃的背影。
兩步并作一步跳將上前,推開沈璃,那匕首則揮在了她的手臂上,劃破袖子刺到白皙的臂膀上,當即見了紅,流了好些血。
沈璃被推開后,人沒站穩就被人一撞,眼看著就要倒在路邊的竹堆上。若是倒上去,只怕容貌免不了受些傷。
看到此景的沈芝,早已嚇白了臉,手臂上隱隱作痛的傷口都顯得無關緊要。前世姐姐似乎就是在此被毀了容。那時,她不在這里而是在相國府里忙著看賬本,也是之后聽說的。后來備了禮品去看望,還遭到姐姐遷怒。
姐姐沈璃,也是從此愈加不待見她的。
傅青宓的處罰,姐姐的毀容,一切都在以不可阻擋的力量照著原路發展。
即便她就在現場,也無能為力。
“姐姐小心!”
沈璃聽了沈芝的話,驚恐萬狀下,卻是來不及反應,直直朝竹堆上倒去。
安平便是在這千鈞一發的時候沖出來的。原本瞧見沈芝的一瞬,他就打定主意要趁還沒被發現先離去。但看到那妙人兒倒向竹堆的一刻,腦海里閃過各種念想,有善良有惡毒的。
如此漂亮的美人,毀容了怕是要尋死覓活鬧騰一番,且肯定不能再嫁入高門?哪個男人會要一個丑女,屆時自己只需上門提親,豈不便宜了自己?快哉快哉。
又想到,美人毀了容貌雖也美,如若我趁人之危,算甚好漢?需得她歡歡喜喜嫁與我。
善良的念頭很快占據上方。
安平空中躍了個跟頭翻過去,一手飛快拉著人,旋了個身。
聽得竹堆一陣咔嚓響,沈璃沒有感受到想象中的疼痛,一睜眼就看到黑衣男人將自己穩穩護在懷中。不由感激萬分。
沈芝蹦到嗓子眼的心,方才落了下來。謝天謝地,恨不得朝廟里菩薩拜上幾拜。也顧不得那個搶了錢的潑皮,幾步過去,把被安平扶起來的沈璃拉到自己眼前,上上下下,前前后后檢查了,沒甚大事。
感激得眼里滿是盈盈水光,對著安平行了謝禮。
安平忙作恭敬狀,連連搖手退后:“二奶奶,使不得使不得。”
“使得,你救了我姐姐,我很感激你。日后如有什么需要幫忙的地方,盡管告知與我,無論大事小事,沈芝定竭盡所能。”
一番話,讓沈璃似看陌生人般,怪異地望了沈芝許久。這是她的妹妹沈芝?不可思議……自私自利的沈芝會做這種事?
沈璃腦海里過了一遍沈芝做過的那些事。
十四歲她生辰禮,看中了自己很寶貴的一款脂粉,那是宮里貴妃娘娘賞賜的,自己都舍不得用。她非要借生辰禮,討要了過去。明知自己也很喜歡……
十五歲,母親剛新做了兩套衣服,兩人一人一套。她看后皆是喜歡得緊,硬生生霸占了,一套也舍不得分予自己。
同年乞巧節,兩人跟著母親一起外出泛舟,途中出了意外,小舟翻覆在河里。她唯一想到自己,先自顧自爬上岸,也不想辦法顧一顧河里早已精疲力盡的母親和自己。
十七歲她拉著自己夜里敘話,追問自己是否有意中人,自己才告訴她喜悅京中年少有為的傅府兒郎,兩人互相有意。她竟又故技重施在父親、母親面前撒潑打滾,哭鬧絕食,說什么也要嫁給傅府的兒郎傅青宓。哪怕自己懇求了多次。
還有很多,多得是說不清的。
看今日種種表現,沈璃實在看不透徹,只當她是鬼上身了。
目光微轉,沈芝手臂上的一抹紅,沈璃訝然道:“妹妹,你這手何時傷的?”
沈芝看了看,咬咬牙忍著疼,不自覺藏到身后:“不礙事的,姐姐,一會回府上下藥就好了。”頓了下,指了指身后,:“姐姐要去哪里?我覺著京中現下不安全,你看搶錢的賊人也跑沒影了,妹妹很是擔心,不如讓安平送你去?”
安平?沈璃余光看到了身后的男子,低眉順眼,猜到他應該就是安平,相國府的侍衛了。
“也好。”
沈芝對著安平道:“你送我姐姐到她要去的地方,可要保護好她。回頭見著了二爺,我會跟他解釋的。”
安平拱手,示意知道了。
沈芝還想和姐姐沈璃囑托點什么,碧雪從不遠處跑過來,上氣不接下氣,好生狼狽不堪的樣子。眼角垂著,像是發生了什么大事。
“怎的了?”
碧雪看還有大小姐在,不方便直說,上前附在沈芝耳邊說了句話。
沈芝如臨大敵,手足無措失了神。最后勉強打起精神,跟姐姐沈璃道了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