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瞧著外出訪親的老太君就要回來了,傅青宓的病卻是一點也沒有即將痊愈的跡象。
風寒倒是好得差不多了,其他癥狀卻仍舊不見好轉。斷斷續續咳嗽著,再加食欲不振,短短半月,人消瘦得不成樣子。
沈芝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他嘴里提到的暗疾,究竟是什么樣的病?為什么自己每次詢問,皆拐著彎繞開,死活不肯說出來。
且據太子所言,沈芝推測出應該是與傅業有關。她又不能去問,那個歹人怎會告訴她。
沈芝想:也罷,既然你不告訴我,我從別處去問便是。
“二奶奶,老太君今日午時到府。”
碧雪從屋外進來,福過身稟報了消息。站在沈芝身畔,一張臉拉的老長,極其苦惱的樣子。
沈芝“嗯”了聲,挑了根鑲嵌著翠玉蝴蝶的琉璃簪,斜斜插進發髻。
見著碧雪這丫頭與尋常不同,好奇問道:“碧雪,苦著臉作甚?”
碧雪絞了絞手,表情糾結,她不知自己的勸說對小姐而言,是否有僭越之嫌。
自小姐成婚以來,她跟著到了相國府,一月有余。她向來做事麻溜,為人易相處,加上又是小姐身邊人,很快就在府里丫鬟堆混開了。
眾人常常一起八卦聊天,一來二去,也就知道了,玉香那小蹄子,表面上看著本分老實,實際上沒有一刻不想爬上她家姑爺的床。
她是小姐的丫鬟,跟小姐同乘一條船,榮辱與共。碧雪想著不得不時刻提醒她家小姐,當心玉香。
結果,三番兩次明里暗里示意,小姐就像揣著明白裝糊涂似的,放任不管。
不僅如此,還在跟姑爺置氣后,派了玉香過去伺候,可把她急壞了。
碧雪在腦海中進行了激烈的思想斗爭。
許久,終于鼓起勇氣,咬著唇開口道:
“小姐,您就不要同姑爺置氣了。姑爺如今病著,正需要人照顧。”
沈芝嗔怪:“傻丫頭,有人照顧他呀,你沒看我讓玉香去照顧他了。我覺著反正玉香以前也是專門伺候他的,現下指派過去,也正好。”
碧雪恨鐵不成鋼,復勸道:“小姐,您是不知,玉香對姑爺存了什么樣的心思。”
“嗯,碧雪,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我懂你說的意思。但是~”
沈芝停下話頭,伸手拿起胭脂,想了想又放下,轉而捻起中指蘸了些雪白的粉薄薄地敷在面上。
“但是,我也是沒有辦法。你沒瞧見他對我愛答不理的,我也不能被人打了左臉還將右臉伸過去吧?”
說著,沈芝低頭在梳妝臺前,細細挑選口脂。最后選了個淡淡的顏色,涂上唇都看不見。
待沈芝化完,整個人看起來較往日憔悴了不少。
碧雪不知小姐如此妝扮的用意何在。但規矩告訴她這不行,老太君今日便回來了,怎么著也得化個得體的妝容。
遂拿起胭脂,小刷蘸了蘸就要給沈芝涂上去。
沈芝見狀,急忙躲開。
“好啦。碧雪,這是我特意化的。”
“可是,小姐……”碧雪委屈巴巴看著自家小姐。
“待會你便知道了。”
碧雪無奈,小姐有自己的主意。她該說的都說了,只能盡人事,聽天命。
沈芝自己覺著,她不是沒有提防玉香。但自從暗中查了一番,觀察了許久,發現這丫頭確實與傅業夫婦沒有接觸后,對這丫鬟的警惕心就放寬了些。
只要她本本分分照顧傅青宓,把人照顧好了,也算是大功一件。至于她要謀劃什么側室之類的,那就不屬于她要管的了。
午時,七月的天,日頭正烈。
街市上鮮少有人走動,連肥墩墩的綠葉都被曬得蔫蔫垂著。
老太君在一眾人簇擁下,車馬勞頓,總算到了傅府。府門外,剛被秋扶著下了馬車,就見到老三業哥兒夫婦以及孫媳沈氏候在大門處,等著她。
到處看了一圈,沒看到她的宓哥兒,心里有些不暢快。同時,心里暗自嘀咕:難道宓哥兒因被圣上懲罰一事,郁結于心病了?
“都別門口站著了,多熱呀,進屋吧。”老太君吩咐完,免了眾人的行禮。
在跟著老太君回來的人群中,果不其然,沈芝一眼看到了她的另一個陪嫁丫鬟桂椿。
遂悄悄過去,扯了扯對方袖子,低聲詢問:“桂椿姐姐,老太君情緒如何?”
沈芝的這聲“桂椿姐姐”,可把桂椿折騰得不輕,忙搖頭惶恐不安說道:“小姐,你可折煞婢子了。”
末了,輕輕附在沈芝耳畔,說了句話迅速走了。
沈芝聽話,蒼白的小臉上,綻開了幾分笑意。
今日一切順遂,適合她做點事情。
不過,在此之前,她要去傅青宓那兒,探個氣兒。
這方她端著碗清熱養脾的菌菇湯去找傅青宓,轉眼還沒進門兒就聽到了屋內隱隱傳來的曖昧聲音。
“二爺,求您收了玉香吧。”語氣里嬌聲嬌氣的懇求。
喲~不巧了,被她撞上了。
沈芝進也不是,退也不是,一時杵在門口。
不過,話說回來她也萬分好奇得緊,玉香這么個周正人兒,加上嬌滴滴苦苦哀求的聲音。自律正經的傅相國,會怎么選擇呢?
把持不住?還是坐懷不亂?
沈芝表示很有興趣,于是壞心思地決計候在外頭,等待后續發展。
卻哪知,來個下人路過時看見她,一聲“二奶奶好”讓她暴露在門外。
沈芝尷尬笑笑,硬著頭皮裝作什么也沒發生,干咳了兩聲進了屋。
屋內還是那股淡淡的聞了讓人心安的味。沈芝把湯放下,吸了口氣,走進里屋,傅青宓正負手立在窗前。
因是背著身,逆著光線,沈芝不知他的表情如何。
玉香跪在離他三四尺之處,眼眶泛紅,泫然欲泣。
沈芝佯裝驚訝:“玉香,跪著作甚?可是犯了事,惹得二爺不快?”
玉香緩緩搖頭,臉上還算沉靜,心內卻是早已翻江倒海。沈芝啊沈芝,早不來晚不來,偏偏挑在這時候。存心跟我過不去,還是……
早聽聞她是個愛嫉恨的女人。先前看她對二爺不冷不熱,還以為傳聞夸大了。現下看來不過是她做的戲罷了。可恨!
也不知自己剛剛的話她聽到了沒有,若是……
玉香不敢想象沈芝聽了話后,會如何待她。
“婢子……婢子……”
沈芝見她吞吞吐吐,看樣子是不會說出來了。遂替她解圍道:“起來吧。你們二爺進來身子不爽利,估摸著脾氣也大。”
說著,抬眼瞧了瞧傅青宓,卻見他轉過頭沉沉看了她一眼。
沈芝心里直發怵,咽了口口水,故作鎮定道:“方才我給二爺端來了碗菌菇湯,放外間桌上了。玉香,一會伺候你家二爺喝了吧。”
話畢,沈芝黑眼珠微微一轉:傅青宓的眼神實在讓她瘆得慌,話也不說光是陰沉地看著自己。要是遭他知道自己當時在外面,等著看他的反應,只怕~
沈芝甩甩腦袋,莫名覺得背脊甚涼。丟下一句:“回頭房里冰塊撤了些,別凍著二爺了。”轉身就準備溜之大吉。
“慢著!”
立在窗前的那位終于開了尊口。
他今日著了身素白袍子。衣襟與袖口處皆用極細致銀絲滾邊,長袖上繡著翩飛仙鶴。再配上他今日清冷的臉龐,看起來恍惚有種仙倌臨世的錯覺。
可能是看他太多次了,沈芝現今自制力增強,能抵抗得住他的美色。
傅青宓揚起眉尾,嘴角挑起個笑:“玉香,你有所不知。本相能搬回海棠苑啊,就是因為答應了一個人,此生決不納側室。”
言外之意,玉香我可不能收你。你二奶奶讓我這輩子都不能納側室。
“先下去吧,我與二奶奶有話說。”
沈芝杏眼圓睜,垂著頭暗罵:好你個傅青宓,你這渾人~拿我當擋箭牌?
“不知二爺有何事?”沈芝不客氣冷聲道。
傅青宓聽著沈芝的話,她連夫君都免了,改稱自己二爺。想著她定是還在氣惱自己。遂皺起劍眉,微瞇了瞇眼,壓低聲音道:“那日是我的不是。”
不是?沈芝反應過來這是傅青宓向她道歉,他也覺得現在跟自己關系僵著不舒暢。
想通后,沈芝也樂呵呵愿意順著梯子爬:“哦?二爺無端發了火,如今一句不是便要求得諒解?”
“你且說說看,要如何才肯消氣?”咳咳~
一陣壓抑著的低聲咳嗽,傳到沈芝耳里。她狠不下心,終究將嘴里其他刁難的話吞下了肚。
“也不難。就是希望二爺能聽妾身分析分析。”
沈芝的意思很明顯,還要跟傅青宓討論賬本之事。只是傅青宓本人,對這一提議是抵制的。
他不知沈芝為何對三叔夫婦突然產生這種想法,甚至來得有些莫名其妙。自嫁入府中,兩位長輩既沒給她添堵,也沒苛責于她~
傅青宓百思不得其解。
三叔是他的親叔,更是再生父母。從小到大,他受了他無數的呵護和疼愛,最后連腿都因他而殘。
試問,教他如何懷疑這樣一個對他掏心掏肺之人。
再說嬸娘,每次自己生病,哪次不是她守著,忙前忙后、日夜操勞。他又如何去質疑她傷她的心?
傅青沉思片刻,開口道:“我始終相信,嬸娘還不至于做出對不起傅家的事。”
沈芝聽完,心頭剛燃起的小火苗被一盆冰水澆得連煙都沒了。
“妾身堅持妾身的看法。二爺不信便罷了。”剛恢復了些暖意的語氣又變回冷冰冰的狀態。
說罷,沈芝覺著心頭堵得慌氣不過,輕嘲又添了句:“歹人向來裝得面慈心善!”
只見傅青宓面色沉郁,幽沉的眼直直盯著她,不悅充斥在周身,仿佛隨時可能爆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