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緒輾轉(zhuǎn),沈芝明白當(dāng)下與傅青宓爭吵,也沒甚好處,決計依著他的性子服服軟。
遂垂首抿唇不語,偶爾稍稍抬頭偷看傅青宓。
而傅青宓自己,對于突然間涌來的怒火也是萬分莫名其妙,他不知自己為何聽說沈芝跑來“花牌苑”會如此生氣。
尤其是親眼見到她來此處坐著等人,一等就是好幾個時辰。在此以后,干脆嘴巴不聽腦子使喚了。
種種異樣,使傅青宓手足無措,留下句“速速回府”便慌忙離去。
回了相國府,沈芝一番比對賬本后,拿回來的賬本上,盈虧詳細足以證明先前的賬本作了假,不由得面露喜色。
于是乎,次日清晨一早,喚上了王伯,一同前去老太君處說明情況。
“老太君,二奶奶求見。”外方傳來丫鬟的稟報。
老太君正與傅青宓下棋,詫異問道:“可說明了所為何事而來?”
“尚未,不過二奶奶說有要事求見。”
“既是如此,喚她進來罷。”說著,老太君拈了顆白棋放下,“宓哥兒,你輸了。”
傅青宓克制地輕咳了會,笑道:“祖母棋藝漸長,孫兒不敵。”
“你倒是會說好話哄騙老婆子我,今日你心神不寧,別以為我沒看出來。”
沒待傅青宓回話,沈芝就進來了,走到老太君身前,恭敬磕了頭。
跟著她進來的還有王伯,幾個眼生的下人。
老太君見此,十分稀奇,問道:“起來吧。沈氏,來我這里,可是先前說的事情,有了些眉目了。”
“回老太君,正是。”沈芝眼波微轉(zhuǎn),瞧見傅青宓一動不動看著她,壓下怦怦直跳得慌亂的心。
“既然如此,那便說與老婆子我聽聽罷。”
“是。”沈芝福了福身,“老太君,在說之前孫媳希望三叔和嬸娘也能到場。”
“何事?竟需要勞煩三叔、嬸娘過來。”傅青宓疑惑問道。
沈芝理了理衣擺,笑吟吟回答:“自是有事相請。”
話說到這里,傅青宓也是分外好奇究竟是何事,遂差了丫鬟命道:“去請三叔、嬸娘過來。”
“喏~”
不一會兒,余氏推著坐在輪椅上的傅業(yè),如期而來。
沈芝見人已到齊,不急不慢開口道:“今日由老太君做個主,邀請各位前來,想與諸位分享一下妾身連日以來的困惑。”
傅業(yè)聽完,臉上陰沉一閃而過,隨即笑道:“哦,是何事?”
“三叔莫急,且聽侄媳細細道來。”
“眾所周知,我們傅府家大業(yè)大,其中桑園當(dāng)屬重要支柱之一。以往桑園皆是由嬸娘掌管,嬸娘向來以謹(jǐn)慎仔細出了名,按理桑園收支是不可能出現(xiàn)差錯。”說到此處,沈芝特意停下,瞥了余氏一眼,露出個疑惑的表情。
“最近妾身跟著嬸娘學(xué)習(xí)查賬,發(fā)現(xiàn)桑園賬本有些許異樣,覺著是不是出了什么差錯呀?可想到是嬸娘親手掌管的地兒,又覺著可能是自己弄錯了。兩種想法交織,苦惱了妾身很久。”
聞言,傅青宓一怔,她先前服軟竟然是為了麻痹他。現(xiàn)下表演得這番楚楚可憐,到底哪一個才是真的她?
“異樣是什么?”老太君思考了片刻,開口問道。
沈芝朝身后的碧雪使了個眼色。碧雪立即神會,奉上兩本賬本,遞至老太君面前。
傅青宓坐在一旁,眉頭皺得像座小型山峰。
“老太君,這是孫媳收到的兩本賬。上面的是王伯呈上來的,而下面的這本則是孫媳親自找桑園如今的余掌柜討的。”不知沈芝是有意無意,特地加重了末尾幾個字。
“哦?”老太君看了看她,遂低頭仔細翻閱起賬本來。
而余氏在一旁,早已面色慘白,額上大滴的汗珠順著臉頰,流到了脖子,沁進衣衫里。
未幾,老太君翻閱的速度愈來愈快,臉色漲紅,最后索性“啪”合上賬本,厲聲呵道:“余氏,這是怎么一回事,給我老老實實交代清楚。”
余氏顯得懵懵然,抖抖索索跪到地上:“老太君息怒,妾身也不知,也不知這是如何一回事。”
“放肆!桑園不是經(jīng)由你一手掌管!怎的在你手上出了這么大的紕漏,幾萬兩白銀的空差,憑空消失了不成?你竟膽敢聲稱不知?”老太君的話語里,透露出數(shù)不清的氣憤。
余氏擦擦額上的汗,信誓旦旦補救:“妾身立馬下去查清楚,定給老太君一個明白交代。”以為如此老太君能平息些怒火。
“哼~等你?”說罷,老太君兩賬本砸到余氏面前,“等你查清楚,桑園早就易主了。”
“沈氏,你來說說,都查到了些什么?”
沈芝得令,將心頭那點幸災(zāi)樂禍壓下去,面露難為的神色,踱步上前:“是這樣的,孫媳發(fā)現(xiàn)了異樣,立即找了王伯核實情況。不如由王伯說說罷~”
老太君點點頭,臉上依舊怒氣沖沖。
王伯上前行了一禮,恭敬說道:“稟老太君、二爺,小人先前接手賬本之時,便覺著桑園情況不對,無論是收入還是開支,近幾年出入很大。于是先反應(yīng)給了三姨娘,未果。小人便將賬本呈給了二奶奶,盼望能有個了結(jié)。”
說到此,王伯看向沈芝,微微點頭。沈芝得到信號,接過話頭,繼續(xù)道:“確如王伯所言。孫媳想著,許是嬸娘事兒過多,忙不過來,便自作主張去尋了余掌柜了解。余掌柜倒是個實誠的,在孫媳引導(dǎo)下二話不說將真正的賬本拿了出來。”
引導(dǎo)?好一個引導(dǎo),傅青宓挑起眼尾,漫不經(jīng)心端起茶盞,用蓋子輕輕拂開茶葉,呷了一口。
而傅業(yè)青白的臉上,面色難辨,一雙手緊緊握著椅子扶手,若有所思。
“那余掌柜為人膽小怕事,孫媳訪遍桑園一眾下人,得知而來。老太君,這幾位是孫媳從桑園帶來的。”說著,老太君順著沈芝的目光,看到了那幾個眼生的下人。
沈芝繼續(xù)道:“孫媳以為,余掌柜斷斷不會單獨犯下如此膽大包天之事,只怕身后另有主使的。”
話音剛落,老太君察覺了其中意思,氣得連連喘息,手指著余氏,怒道:“你……你這幾年是如何管理的?”
余氏聽罷,聲淚俱下,重重在地上磕了幾個頭:“老太君,容妾身稟報。妾身自嫁進府內(nèi),從未做過對不起傅府的事。桑園賬本之事,妾身一時大意,這才……”
“一時大意?這么久以來都大意?再說,那余掌柜是你的表親,我看,你不是那主使之人,就是同謀!來人,給我把這個吃里扒外的東西,杖責(zé)五十,給了休書趕出府。”老太君恨恨地說。她本著寧可錯殺,絕不放過有任何一絲傷害傅府家業(yè)的心理,迅速下了命令。
話一出口,在座的人俱是一驚,唯有沈芝暗暗為老太君喝了聲彩。
余氏哭喊:“老太君,妾身冤枉,饒了妾身罷,妾身日后一定嚴(yán)加管理。”聲音里夾雜了悲戚與無辜,除沈芝與老太君外,其余的人皆是目不忍視。
傅青宓看到嬸娘早已磕得紅腫流血的額頭,百感交集。冒著惹惱祖母的風(fēng)險,終于忍不住開口:
“且慢,祖母。雖說如今人證物證皆在,然并未有直接指向嬸娘指示余掌柜犯事的證據(jù)。依孫兒看,不如現(xiàn)下派人去將余掌柜帶上來,聽其所說。再分別派人前去查探一番三叔及余掌柜的賬目,查一下缺失的銀兩是否在。如此一來,也不會存在冤枉人了。”
傅業(yè)原本打算阻止,未曾料到他的“好侄兒”會先求情。如此也就順?biāo)浦郏胶偷溃骸澳赣H,兒子也贊同宓哥兒所說。倘使余氏真敢做對不起傅家的事,兒子第一個不依。”
說著,傅業(yè)雙手撐著身體從輪椅上起身,因雙腿殘廢,支撐不住竟一個骨碌滾到了地上。狼狽不堪的樣子,將他襯托得更加可憐無助。
老太君閉上了眼,差了人扶起傅業(yè),嘆道:
“亦可。是我怒及失智了。就按宓哥兒說的辦吧。”
沈芝暗自搓手,她既不能主動提及余氏就是幕后主使,又不想睜睜看著好不容易掙來扳倒那歹毒婦人的機會白白錯過。
只好無可奈何跺了跺腳,咬著唇瞅了傅青宓一眼。
傅青宓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老是跟自己過不去,他不信自己所說,現(xiàn)下證據(jù)在此,若有些腦子的,依照余掌柜和余氏之間的關(guān)系,稍稍揣摩,還不能推測出余氏是這幕后主使?
缺失的銀兩,又有何用?找到了能如何?傅業(yè)夫婦兩勢必不會將其藏于府中。
一席人在老太君院子里,等了一個時辰后。前去搜查的家丁,將余掌柜及缺失的銀兩找了回來。只是那銀兩已經(jīng)少去了一大半。
余掌柜被壓著,跪到老太君身前。一張臉腫的不成樣子。
老太君掩嘴驚訝道:“這是誰干的?”
沈芝把頭埋得低了些,不敢吱聲。誰干的?除了她還能有誰。先前圖一時之快,導(dǎo)致現(xiàn)下就要被戳破謊言了。
“余掌柜,我傅家待你不薄,何故做假賬,挪用這么大筆銀兩,做出這等對不起傅府的事?”
余掌柜紅腫的雙眼,怯生生不安地瞧了沈芝一眼,遂留著眼淚痛哭:“老太君,小人混蛋,不是個東西。因小人貪慕美色,見錢眼開,方才行下這等狼心狗肺的罪惡之事。”
“哦?”老太君嚴(yán)肅著臉,復(fù)問道:“可是你一人所為?”
“全為小人一人所為。”
見此情景,沈芝扶了扶額,頭疼得只想捶自己兩拳。她為什么不把余掌柜打得說不出話?目前此人嘴里說出來的,與先前跟自己所說的,完全相反。
沈芝想了想,微笑著委婉提醒了句。
“余掌柜,你可想好了。奴才欺騙主子的罪行,是要被割鼻的!”
對此,傅青宓甚是不滿。
“誰準(zhǔn)你當(dāng)下如此肆意妄為威脅下人?”
“妾身~妾身沒有。”沈芝辯解道,“妾身只是提醒余掌柜,今日之言與昨日同我說的,并不一樣。”
“沈……”
最后,還是老太君先出聲,打斷了傅青宓的話:“來人,杖責(zé)三十后,將余掌柜送官。”
“至于余氏,識人不清、辦事不利,這桑園還是別管了,日后交由沈氏處理。”說罷,睨了余氏一眼,眼里不耐:“都退下吧。我累了。”
末了,又添了句:“沈氏留下。”
沈芝心下“咯噔”,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