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外十幾里處,有一小山,山上坐落了一座寺院。乃幾百年前某位皇家的位高權(quán)重之人,為其愛妻祈福所建。
寺院被掩在山林深處,從遠(yuǎn)處看去,只能見得著些黛瓦,錯落有致散在各處。
封家建國之后,那座寺院便收歸了皇家,前后捯飭修善完畢。圣上大筆一揮,劃給宮里貴人前去上香拜佛。
是日,大雨過后,林中天朗氣清,惠風(fēng)和暢。
一輛簡陋的馬車疾馳在樹林中小道上,帶起的風(fēng),吹起車簾邊角,微微露出里面坐著個藏藍色的身影。
坐姿端正,在往上,一雙柔夷,纖纖細(xì)指,按在額間,半閉著眼。
然依稀可見女子清麗姣好的容貌,第一眼并不引人注目,細(xì)細(xì)看去卻教人挪不開眼。
只帶了個馬夫的女子,寂靜無聲的樹林,就像預(yù)示著即將發(fā)生點事情的前兆。
突然間,不知從哪個方向,射出只箭,直直飛向馬車中的人。
穿過馬車簾布,這道疾馳的箭風(fēng),讓馬車中的女子猛地睜眼,慌亂避讓不及,竟生生擦去了她臂膀上一塊皮肉。
“吁~”車夫迅速停下馬車,面帶驚恐瞧著四周。十來個山賊穿著的男人,提著刀,壞笑圍上來。
“你們……你們想干什么?”車夫咽了口唾沫,轉(zhuǎn)頭對轎中人說道:“二奶奶,咱們遇上山賊了?!?/p>
沈芝忍著疼痛,咬著從衣擺撕下來的布條,另一手裹了幾圈,簡單包扎了下,方才給隱隱流血的胳膊止住了傷。
山賊?沈芝想了想,這群亡命之徒,無非為了錢財,遂開口低聲吩咐:
“且告知他們,要多少錢我們身上沒帶,但可以差人去取過來?!?/p>
車夫點頭,對著一眾兇神惡煞的山賊,怯懦地說:“我們二奶奶說了,可以給你們錢?!?/p>
為首的肥頭大耳男子,不屑笑了笑:“你這馬夫,大爺我說了要錢了嗎?”
隨即,四處一陣哄笑。
“有人出錢,讓大爺我結(jié)果了轎中之人。不干你的事,大爺我饒了你的狗命。”說著,頭一歪,言外之意:“還不跑。”
馬夫在生與死的驅(qū)使下,拋棄了他的主子,跳下馬車便拼命跑。
還未跑出幾步,一把長刀飛過去,整個人重重倒在地上,血濺向四處。
沈芝穩(wěn)坐于轎中,馬夫的下場,她顯然已經(jīng)通過耳朵“親眼目睹”到了。
“喂~你倒是坐得住,還不快快出來受死?”
肥頭大耳男子呵笑兩聲,一刀劈向馬車。
沈芝則飛快地從馬車后方窗戶,翻身跳了出去。
于是,伴隨馬車四分五裂聲出現(xiàn)的,還有眾人大笑的聲音。
“大哥,沒想到這次接的單子,還是個漂亮的小娘子。”有個枯瘦得嚇人的男人,斜著眼睛瞧了沈芝又瞧。
那令人頭皮發(fā)麻的眼神,沈芝禁不住起了身雞皮疙瘩。
這么多人,她縱使再練個十年的拳腳功夫,也難以取勝。
看來智取,說不定還有些可能。
遂笑嘻嘻道:“諸位爺,您們瞧,我一個婦道人家,命也不值錢。不知……”
沈芝話未說盡,被叫大哥的男子,不耐煩打斷了,粗聲粗氣地說道:“命值不值,我說了不算。金主的意思才是我等手里刀劍的意思?!?/p>
那男子再三打量了沈芝,又環(huán)顧自己帶來的一干兄弟,覺著自己這么多人欺負(fù)一個手無寸鐵的女人,實在過于不地道。
沈芝猜不透,究竟是誰雇了這群山賊,皇城之下,就敢出來行兇。
想來想去,自己上輩子得罪的人,加上這輩子得罪的,一時半會兒竟也沒理出頭緒。
“不知是誰想要妾身這條不值錢的小命?!鄙蛑ケ疽怆S口一問,期盼對方露出點線索,好讓她能夠猜測出是誰。
“別廢話!”為首的男子大手一擺,退開幾步,指了指最邊上四個弟兄。
“你們速速解決了她,我們?nèi)ツ觅p金。”
那四人相互對望一眼,舉起刀沖向沈芝。
一時間,刀光人影,四人你來我往。不多會,沈芝只覺胳膊上溫?zé)岬囊后w,不斷涌出,體力也漸漸跟不上。
一個沒注意,便被人橫空攔腰提了一腳,痛得她幾乎掉下眼淚。
忽地傳來一道洪亮如鐘之聲:“好生不要臉,十幾個大男人欺負(fù)個弱女子。京中已經(jīng)墮落成這般了嗎?”
說罷,騰空翻越跨出個男子,此人身材魁梧,壯實如牛。再看臉,沈芝愣了愣。
“石大哥,是你?!鄙蛑ン@喜地喊了一聲,絕處逢生之感油然而生。
石?;仡^一看,這不是將軍家的女兒么?多年不見,竟已經(jīng)出落得亭亭玉立。
然看到這群山賊,臉色一沉,膽敢以多欺少?石牛兩眼放光,拔出腰間長劍:“不如讓爺爺我來會會你們?!?/p>
山賊首領(lǐng)見徒生出來的變故,好事被毀,怒氣上頭。朝一眾兄弟使了個眼神,一齊沖上前。
好在石牛不愧為曾經(jīng)沈?qū)④娰~下第一先鋒,雖然面臨如此多人,但憑借臨危不懼之態(tài),以及多年戰(zhàn)場積累下的高超武藝。
很快,山賊們逐漸落了下風(fēng),紛紛落荒而逃。
沈芝面帶感激,朝石牛拜了一禮。
“今日多謝石大哥了。不然就命喪于此了?!?/p>
石牛搖搖手,笑呵呵道:“說的哪里話?沈?qū)④妼ξ矣兄鲋?,你是沈?qū)④姷呐畠?。如今你于危難,我相助不是極其正常的。說感謝就顯得生分了?!?/p>
沈芝笑笑,遂想起了另一疑問。她記得,在爹爹從邊陲回京后,石牛便辭軍回鄉(xiāng)了。
“石大哥,冒昧一問,你怎的來京城了?”
提起這事兒,石牛嘆了口氣:“我是來尋個人的。原本辭軍那年,回鄉(xiāng)好好的,突遇盛宴山大難。我路過不知情,也糟了些連累。重傷幾乎斃命,幸得一人救治,方才死里逃生,撿回了條命?!?/p>
沈芝微微點頭,面上波瀾不驚,腦海里卻在暗自回憶,上輩子盛宴山大難之時,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
盛宴山先前不是一群占山為王的匪首聚集地,怎的還有人前去惹怒他們?難道是朝廷派兵鎮(zhèn)壓了?
可她沒聽說這事呀!
想著,她記起一事,最后傅青宓可就不是前去西蜀,途至盛宴山,死在了那兒?
除去自己傻乎乎被利用送上的那碗藥,現(xiàn)在看來也許它并不是致命的,其中定然發(fā)生了什么事,她不知道的事。
況且,再結(jié)合自己被活埋前,所聽到的傅業(yè)夫婦二人的談話,沈芝猛然一怔。
背上薄汗沁出,不禁濡濕了衣衫。
石牛沒發(fā)現(xiàn)沈芝泛白的臉,繼續(xù)自顧說著自己的事:“我便是一路追著她過來的,本來只是想當(dāng)面感謝她。誰曾料,她一頭扎進寺院,死活不出來。”
說罷,沈芝循著石牛的視線,看到了樹林掩映間的皇家寺院。
心內(nèi)奇怪得緊。
“這是坐和尚廟呀!難道救你的人出家了?”
石牛搖搖頭:“非也。救我的人是個女人,醫(yī)術(shù)高超。小姐你有所不知,這寺院后方的山頂,有座尼姑庵的?!?/p>
“原來如此。石大哥,既然那位女郎君為了躲避你的感謝,都藏到庵堂里了。說不準(zhǔn)人家也是不想要你的感謝。你就當(dāng)是已經(jīng)感謝過了罷?!?/p>
“不可。我尋她還有一事。一路而來,有不少人追殺于她,幸得我跟在后面,逐一解決了。我在想,她是惹了誰,有人這般急著想要她的命。這才預(yù)備當(dāng)面見見她,好幫她解決麻煩。”
沈芝聽完,心內(nèi)疑惑怪異交織。她倒是也想親眼見見這位女郎君了,醫(yī)術(shù)高超加之有人追殺,難道……
沈芝一把抓住石牛的手,也不顧胳膊上傷口早已沁出濃濃血跡。急急詢問:“石大哥,可否形容一下這位她的長相?”
“長相?”石牛撓撓頭,“說不清,不過倒是位難得一見的素心嫻淡的女子。”
話畢,石牛臉上不自覺泛起一抹紅。目光一轉(zhuǎn),瞥見沈芝胳膊肘上的傷口,大駭。
“怎的流了這么多血。快快,我送你進城,找大夫治治?!?/p>
于是,不由分說將沈芝一把扔上背,飛快往城門方向而去。
“石大哥,我愿意想辦法帶你進那寺院?!?/p>
石牛欣喜若狂,連語氣都不自覺帶上了愉快的調(diào)子。
“當(dāng)真?”
“嗯。一會直接送我去相國府,然后你去沈府投奔爹爹。在府內(nèi)安心住下,等我的消息便可。”
“如此,那好。多謝小姐了。”石牛得到沈芝突然伸手相助,開心得連為何送她去相國府都忘了問。
直到,在府門外,撞上回府的藍白袍子男人。對方略帶不滿瞧著他,夾雜著火藥與酸醋味~
石牛汗津津放下人,一溜煙跑了個沒影。
傅青宓青著臉,拉過沈芝,細(xì)心地發(fā)現(xiàn)了她胳膊上的傷。
在心內(nèi)安慰自己:罷了,先上藥,一會再算賬。
然后,沈芝眼睛微瞪,瞧見傅青宓神色凝重環(huán)抱起她,往海棠院而去。
來來往往的下人見此,紛紛低頭避讓,偶爾還有丫鬟紅著臉竊竊私語。
沈芝咬唇低聲道:“傅青宓,你作甚?快些放我下來,我可以走?!?/p>
“你是可以走!”傅青宓一股氣郁結(jié)于胸腔,只差沒對著懷里的女人,惡狠狠地問:
剛剛背你的男人,怎么不跟人家要求自己下來走?到底是他是你的夫君,還是我是?
他自然是不知,石牛背起沈芝那一刻,兩人為了避嫌,均是刻意扯了些阻擋的衣物,并未真正觸碰到。
“本相的妻子受傷了,十分焦急擔(dān)心,為免傷口過多流血。本相決計抱你回房,你勿要多想?!?/p>
沈芝緘口,微微支過頭,躲避傅青宓的視線。
“夫君身子剛好些,妾身不是怕如此動作,又傷著了。”
沈芝沒忍住,實在憋氣得緊,強行解釋了一通。
傅青宓猜出了她的意思,呵呵笑了兩聲,“無礙。本相沒你想的那么脆弱?!?/p>
“對了,你這是又跑哪兒去受傷回來?”
沈芝眼珠骨碌轉(zhuǎn)了轉(zhuǎn),這方總算徹底沉默。她可不能告訴他:
自己聽下人回報在城外三十里的小村里,發(fā)現(xiàn)了廖神醫(yī)之女的痕跡,特意前去尋找。不料無功而返。歸途中,還遭人埋伏,受了傷。
“以前想著你嫁過來,會安生許多?!痹掗g,傅青宓輕輕笑了笑,“倒是我誤判了?!?/p>
“怎的了?”沈芝不解。
“無他。日后出門,還是多帶些人,以防不測?!?/p>
沈芝沒想到,傅青宓面對她受傷,做的事不是阻止她再次出門,而是提醒她多帶人在身邊,保護好自己。
不由得心中一暖,微微笑著頷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