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春季,到鄭老夫人大壽的時候,蘇錦都會來鄭家小住一陣,因而對鄭家很是熟悉。白日里她常和和鄭相怡相伴,或者聽鄭老夫人或鄭夫人拉著她聊家常。鄭夫人很是喜歡這個外甥女,還曾動過讓自己兒子將蘇錦娶回來的念頭。只是問了鄭相許,得到了強烈反對。
“娘,你怎么想到這方面去了,你看表妹對我和對相怡有什么差別?”眼見著自己娘親的臉垮了下來,鄭相許連忙賠笑道,“放心放心,表妹還小,她的婚事會有蘇太傅替她看著的,你就別瞎操心了。”
話雖說如此,鄭夫人心中還是萬分惋惜,看著蘇錦的目光就更添幾分憐愛,直讓蘇錦怪不好意思的。
“我覺得你才是我娘的親閨女,我是撿來的。”私下里,鄭相怡曾悄悄這么對蘇錦說。
蘇錦知道她是在開玩笑,于是笑著說:“大概舅母就是盼著你少耍點機靈,多繡繡自己的嫁衣。”
居然又被蘇錦取笑了?鄭相怡佯裝嗔怒地瞪了她一眼,卻也在心里悄悄勾勒了未來夫君的模樣。
這日春光明媚,天空澄澈無云,正是踏青的好時光,而蘇錦也與鄭相怡一同出府游玩。
二人先是去到了熱鬧的集市,看著街頭人來人往都很是興奮。
鄭相怡微微仰頭,閉眼感嘆道:“都許久未曾出門了,之前都忙著奶奶壽宴,娘親還特地囑咐我別隨便出門添亂。啊!真是懷念這股煙火氣。”
蘇錦不由失笑:“瞧你說得,鄭府那么多人,怎會沒有煙火氣。大約你是被憋壞了,看著這么多人就高興。”
鄭相怡點頭贊同:“所言極是所言極是,錦兒你之前病著,肯定也悶壞了,走,姐姐帶你去逛街。”
二人帶著兩個丫鬟穿梭在人群間,倒沒了在家待著時那股子矜貴。這也是蘇錦喜歡與鄭相怡待在一起的原因。鄭相怡活潑而又不失穩重,喜歡新鮮事物,和她待在一起總能讓人不由自主地放松下來。
“錦兒你要不要吃糖葫蘆?”鄭相怡返身問道,“這巷口的糖葫蘆是我吃過最好吃的,都念念不忘好些天了。”
蘇錦連忙回答:“要的。”她笑得溫柔,嘴角旁兩處梨渦便顯現出來,愈加惹人憐愛。
鄭相怡身旁的貼身丫鬟萃玉卻是有些擔憂:“小姐你忘了你上回吃了糖葫蘆生病的事情了?外面的東西還是看著點好,不衛生。”
鄭相怡毫不在意:“那是我偶得風寒所致,與這糖葫蘆無關,不打緊的。”
聽她這么說,萃玉只好閉嘴,在心中嘆了口氣。她是真擔心她家小姐啊,上回可折騰得夠嗆。
于是蘇錦與鄭相怡帶著兩個丫鬟一同來到了巷口,果真見著了那賣糖葫蘆的。他們不似尋常糖葫蘆在街頭叫賣,而是擺了一個小攤,夫妻二人一邊做糖葫蘆一邊賣著。小攤前排了長長一溜隊伍,看上去生意很是火爆。
蘇錦自覺前世還是出門少了,這般生意火爆的糖葫蘆她卻是連聽都沒有聽說過。
排了一刻鐘的隊后,鄭相怡終于如愿買到了糖葫蘆。那糖葫蘆一顆連著一顆,宛如一個個身著紅衣的胖娃娃,看著就讓人流口水。蘇錦從鄭相怡手中接過糖葫蘆咬了一口,果然是酸酸甜甜,別有一番風味。
正當兩人談笑間,面前的人群中突然響起一陣驚呼,都面帶慌張,開始紛紛逃散。蘇錦正納悶發生了什么事,卻見一個滿面潮紅,渾身酒氣的男人不知什么時候已經走到了她身邊。那男人衣衫凌亂,布料卻是上好的,看上去像大戶人家出來的。他的身材很是壯實,走起路來跌跌撞撞,看著周圍人的目光沉醉中帶著幾分狠戾,一看就知喝了不少。他左手拿著一壺酒,時不時喝上一口,而他右手上,赫然是一把大砍刀!
“誰......誰敢擋老子的路?誰敢擋老子的路?誰擋老子的路,老子都讓他有去無回!......"
那醉漢罵罵咧咧的,惹得面前的人慌忙躲開。喜芙看蘇錦有危險,頓時慌了神,將蘇錦護在身后就迅速往后退。蘇錦看見另一旁鄭相怡也被萃玉拉著后撤,這才挪動腳步離開。
誰知那醉漢耍起酒瘋來還認得人,不知怎的一眼就看見了蘇錦,立刻揮舞著那把大砍刀就朝這邊來了。
“我滴個乖乖,”那醉漢目露邪光,一看就知起了什么不該有的念頭,“這京城里.....何時還有這般標志的女子,來來......跟著大爺我有酒喝有肉吃啊!”
圍觀的百姓們頓時都看向了蘇錦,眼中充滿了憐憫:也不知這姑娘從何而來,怕是今天要被這東方家的畜生糟蹋了。
蘇錦倒是不怕,她和鄭相怡出門,鄭府自然派了人暗中保護,但她還是皺起了眉頭,也不知這人是誰,看樣子如此囂張。
“東方橫你是皮癢了是嗎!”
一個微含怒氣的聲音響起,帶著蘇錦熟悉的腔調。蘇錦眼眸一動,只見褚一人從天而降,落在了她身邊。
而那醉漢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從旁邊冒出來的鄭相許狠狠狠狠揍了一頓,直接就滾到了地上,這下酒也醒了,但鄭相許可一點都沒有停手的樣子。他自小是太子褚翊的伴讀,跟著也學了不少功夫,打人是處處打在痛點上,直讓那男人哭著喊著求饒。
“太子殿下饒命!太子殿下我不敢了......"男人被鄭相許打得一直在地上打滾,那把大砍刀早就被他扔到了一邊。
面前的背影挺拔清瘦,帶著一種與生俱來的貴氣。蘇錦怔怔地望著褚翊的背影,腦海中閃過無數畫面,最后定格在一瞬間。
縱使墮落泥潭,天之驕子依舊是天之驕子。
前世褚翊貴為太子,卻被誣陷通敵賣國,明明看上去是無稽之談的證據,整日被淑妃吹耳邊風的皇帝偏偏就信了,下令將褚翊打入天牢。
蘇錦最后一次見褚翊就是在天牢里,彼時褚翊已不再是皇太子時意氣風發的模樣,但風骨卻不減分毫。
二人之間的最后一段對話,就是蘇錦聽見褚翊低低的一聲嘆息。
“若有來世......”
蘇錦聽見了,問道:“若有來世什么?”
褚翊卻是搖頭,望向她的目光溫柔而又執著。而蘇錦終究不知道他那“若有來世”的后半句話是什么。
一直到褚翊回身,用折扇點了點她的額頭,蘇錦才從那紛雜的記憶中回過神來,只覺得恍如隔世。
“錦兒想什么想得這般入神?莫不是被嚇住了?放心,哥哥給你做主。”褚翊當真以為蘇錦是受了驚嚇,便笑著安慰蘇錦。
此時的巷口已經恢復了平時的熱鬧,鄭相許將男人捆了個結結實實扔到一旁,走過來就聽見褚翊說自己是“哥哥”,頓時就嚷嚷道:“太子殿下你這可不厚道,我才是錦兒表哥,怎的這人是我收拾的卻變成你邀功了?”
他與褚翊一同長大,說話也是毫無忌憚。
褚翊笑而不語,眼見著鄭相怡不知從哪兒冒了出來,直接鉆進了他與蘇錦中間。
鄭相怡對于太子投過來的目光直接無視,拉著蘇錦道:“錦兒莫怕,表姐保護你。”
她那一本正經的樣子直接讓鄭相許“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也不知你方才跑哪兒去了,現在來逞什么威風。”
兄妹二人開始你一句我一句互懟起來,而蘇錦只覺得空落了許久的心正在一點一點逐漸被填滿。
真好啊,她想。
這樣真好。
東方橫是丞相府唯一的嫡系子弟,向來張揚跋扈,囂張至極。他昨晚剛被他爹狠狠訓斥了一頓,一氣之下獨自一人跑到醉花樓買醉,這一睡就到了天亮,然后又抵擋不住姑娘的誘惑,被灌下一杯又一杯酒,走出醉花樓就分不清東西南北了,那把大砍刀也是他隨手從街邊賣豬肉的攤主手上搶過來的。
雖然腦子迷迷糊糊的,但東方橫還是看得見別人對他害怕的眼神,只覺得自己當真是厲害,干脆就揣著那把刀四處溜達。看見蘇錦的時候他以為自己還在醉花樓,還湊過去想要調戲一番,萬萬沒想到還沒靠近,自己就先被鄭相許揍了,這下酒也醒了,東方橫還看見了太子褚翊,當即就慌了。
而正對著巷口的湘會樓上,有一人臨窗而坐,一邊飲茶一邊看著下邊那幾人的動態。
難怪說好的相約湘會樓,卻只有他一個人準時到達,原來那二位是英雄救美去了。
傅久初倒是沒打算下去,看兩位好友的樣子,指不定已經將他忘了。他微微挑了挑眉,眼尖地看見那位蘇家小姐趁著其余人都在盤問東方橫的時候,悄悄抬手擦了擦眼角。
哦,哭了。
那位看上去冷冷淡淡的蘇家小姐,不知所為何事,居然哭了。
傅久初喝茶的手微微一頓,想到了那天在鄭府和這位蘇小姐的對話,也不知這姑娘從何而來的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離,明明對著鄭家兄妹還是溫溫柔柔的。
女人啊,真是善變。傅久初嘆了口氣,繼續品著自己的香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