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歲的時候被帶去爺爺家。

離家時帶走的除了衣物，還有足球，一套國際象棋，以及各種書畫本，以及一臺父親隨贈的XBOX游戲機，一大包游戲光盤，光盤寶里面適合他的不多，好在有一張整合了很多紅白機游戲，里面都算是啟蒙之作。

一本硬殼《小王子》繪本也算是禮物，往手里一放沉甸甸的。

因為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么，但大約明白此后很長時間不會見到父母了，所以當天選擇搬家的衣服時，他特地拿了黑色的夾克，墨鏡也是需要的，顯得酷一點。

最后想問他再帶點什么時，他很想說墻上那一套弓也打算帶走，猶豫片刻還是作罷。復合弓的精美和剛強固然強烈吸引著他，但他明白這玩意兒他壓根拉不動。

從實用性考慮，平時用的水彈手槍和可達鴨已足夠了，或者可以說這兩樣要比復合弓威力大很多。

他轉眼看了看一旁掛著的照片。

墻上是哥哥和他的合影，照片里兩人站在不知哪里的海灘上，白沫沖刷著兩人的腳趾。兩人都在開心地笑著。哥哥在左側看著鏡頭，他自己的目光看著遠處，不知哪來的陰影遮住了額頭之外的部位，造成了倫勃朗光一般的效果，以致看上去笑臉有種奇特的意味。

親密，孤獨。

照片是誰拍的呢？為什么要把這張相片掛在這里呢？

他和哥哥真的有那么要好嗎？

事實上一切都回憶不起來，但可以肯定的是，之后的數年甚至更久的時間，他的記憶中只有爺爺。

以及夢境中多次出現的姐姐和媽媽。

·

夏天，一個安靜的早晨。

天空是一如既往的灰色，如沾了水的布一般。

寧夕醒來的時候，這一段夢境十分清晰。尤其是和寧晨的關系問題上。

事實上小學念到一半就已經回杭州哥哥同住了，雖然對于家庭來說這是個好消息，但也意味著寧夕的小學同學盡失，加上進入城里后同學們個個人高馬大，他就顯得有些營養不良。

在那之后直到成人，寧夕都一直努力鍛煉身體，一有時間就隨便找同學一起打乒乓球、籃球，這使得他的體格恢復起來很快。在不相識的人眼里，他的身高增長速度一直是個迷。

除此之外，兄弟倆一直有保姆照顧，父母回來探望的時間段截然不同。母親開了貿易公司，父親起初去幫忙，之后則自己做了個書畫裝裱店，后來尤其是父親，幾乎所有時間都悶在自己的書畫工作室里。相比于寧晨，寧夕總是刻意避免同父母見面。

高中和寧晨便不再是校友，寧夕進的是一所私立中學，里面幾乎全是有錢人家的子女。只要不出什么大錯，就能順利出國。同學們都有屬于自己的圈子，在班里寧夕自然也找不到能說話的朋友。

寧夕的數學物理十分優秀，英文卻一般，口語比不上同學們地道，但應付高考有余，更何況對出國環境心存畏懼，這使得他高一時便選擇了高考這條路，于是這讓他的不合群更多了一分。

由于共同語言越來越少，同學們對寧夕敬而遠之，好在他給自己安排了不少事，電影、游戲、看書、下棋。人也愈發變得沉默寡言。喜怒不形于色。

·

迷迷糊糊了片刻，看著天花板默了好一會，才發現林不渝凌晨三點發來的消息。

“寧夕是你本名?”

“是的。”

過了一會，對方回復：“你是不是黎鎮人？”

“？？？”寧夕非常吃驚。因為她口中的黎鎮，正是童年時期所在的地方。

就答案來說毫無疑問。可問題是……

“你怎么會知道？！”

“哈哈，是你！”

林不渝回完這句，并不打算賣關子，便補充道：“我是葛雨涵，還記得嗎？”

“？？？”

寧夕微微皺眉，盯著林不渝的微信號“AllegianceLin”看了一會。

Lin？這小改改不是姓林嗎？為什么會叫葛雨涵？

還有葛雨涵？是誰？

寧夕腦中當場陷入一片空白。

但又隱約覺得，這名字確實有種熟悉的感覺。

迷迷糊糊中，又陷入了那個夢境。

·

記憶就像氣泡，就算被時光死死按住，總是能在深處里不斷涌出，只是浮出水面時已是零散的泡沫。

放學后，雨中，公園，和這片古鎮風格格格不入的兒童游樂區。

男孩的心止不住地在跳，不知在等著什么，又或者是腦中一片空白。

有多少次的黃昏，都是一個人抱著足球站在這里，濕潤的空氣，斑駁的橡膠路面，石凳上有時在有時不在的爺爺，還有時不時飛過來乞食的小鳥。

看別人滑滑梯，蕩秋千，看著別的孩子玩來玩去。仿佛自己也在他們的隊列里。

但不知何時，就漸漸變了調。

孩子們開始捉弄其中一個，玩鬧取笑，搶奪，推搡，包圍，讓那個弱小的家伙滿懷恐懼，戰戰兢兢，大聲叫著卻無人理，最后放棄了哀鳴轉而沉默，眼神開始呆滯。

他看著這一切，無法相信那么親密的一群孩子，也能欺負一個同類成這樣。

等他們一哄而散后，他看了看河里漂遠的足球，再凝視著跌倒在水坑里的他，然后走過去摸摸他，以證實這不是在夢里。

卻在鏡子里看見了那張可憐的面孔，同樣在驚奇地回望著他。

這個臟兮兮的孩子是誰？這個四五歲時就突然陷入永久沉默的孩子是誰？

是我？

是過去的我。

真的一絲美好時光都沒有嗎？為什么泛出來的氣泡會這么苦澀？

又或者僅僅是選擇性遺忘？

此時宛如一線陽光透過層層陰云，照亮了河岸邊發呆的孩子。

孩子的腦中卻是一個不可能實現的夢想。

或許只是能有一個和他一樣安靜的玩伴，隨便玩點什么都可以。

在這以后，弱不經風的男孩便獨自一人低著頭蹲在角落里，向小鳥遞出零食或者面包屑，為一切未來送出祝福。他看到一陣晚風輕撫著他的頭發，陽光灑在臉上暖暖的。

直到其他孩子都被家長叫回家吃飯，仍然那樣呆呆地蹲著。

就這樣熱鬧散去，一直待到四下無人，天色黯淡，一切寂靜。

然后，他起身準備回家，看到了身后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