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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血雨迷蒙

第三章月滿西樓

江南的梅雨季節實在是很難熬。

潮濕、悶熱、粘膩,還有下起來就不愿停的雨。

這種天氣幾乎沒有人愿意上街。

但有一個人不同。

一個頭戴斗笠,手握長刀的人。

他已在街上站了兩天。這兩天里,他就像一尊雕像一般,一下也不曾動過。

太陽就那樣曬在他身上。

雨就那樣澆在他身上。

甚至于路過的野狗抬起后腿,將那騷臭的液體噴灌在他的身上。

即便如此,他也沒有動過。

他豈不真的就是一尊雕像。

“你來了。”這雕像卻突然開口。

“我來了。”不知什么時候,一個人影已出現在他對面。穿著絲質的繡金長袍,手中握著一把裝飾滿寶石的長劍。

“你本可以不來的。”

“可我已經來了。”那人看著他:“況且你不本就是在等我。”

“是。”

“我等這一天已經等了很久,那么,出刀吧。”

那刀客卻紋絲未動。仍是像一尊雕像一般立在那里。

“你為什么不出刀?”那劍客很是奇怪。

“我在等。”

“等什么?”

“等你出劍。”

“這便是了”那劍客笑出聲來:“劍在鞘中,是看不出鋒利還是遲鈍的,所以你在等我拔劍的一瞬,那也是劍最慢的一瞬。”

“是。”

“后來呢?誰贏了?”一個身著粉衫的女子好奇的問。她實在是一個清秀而又靈動的女子,只可惜在她羊脂玉般的臉上,左邊臉頰卻有一條寸許長的傷疤。

但這瑕疵并不能掩蓋她的精致和美麗,反而襯的她更加可人。

“姑娘不如猜上一猜。”這說書的中年漢子偏偏卻要賣個關子。

“我猜是那刀客贏了。”這姑娘看著那漢子:“他更聰明,也更穩妥。”

“我看是那劍客贏了”眾人中一個長身玉立的年輕男子說到。貌勝潘安用在他身上實在是再合適不過。

那姑娘并不服氣:“這位大叔,你卻說,是誰贏了?”

“是這位兄弟猜對了,是那劍客贏了。”那漢子笑著說。

“為什么?”那女子顯然并不服氣。

“因為他死了,我還活著。”那年輕男子淡淡的說。

“這與你有什么關系?”旁邊一個書生模樣的男子問到。

“你可知這是哪兩人之間的決斗?”

“不就是月滿西樓張西樓和塞北狂刀胡鐵峰之間的決斗?”

“我就是張西樓。”

那年輕男子笑著說:“我活著,他死了,那自然是我勝了。”

聽聞此言,周圍眾人皆是嘩然,這年輕的富家公子哥兒,竟然就是月滿西樓張西樓。

雁字回時,月滿西樓。

憑借著一手七十二路回風落雁劍,張西樓的名頭近兩年來已經響徹了整個江湖。而他與塞北狂刀胡鐵峰的一戰,也成了人人稱贊的一戰。

卻不知他此時卻怎會在此地,在這破舊的、荒廢的清野渡口。

“你們兩個,誰出手更快?”

“胡鐵峰。”

“誰的手更穩?”

“胡鐵峰。”

“誰的經驗更豐富?”

“胡鐵峰。”

“但是你贏了?”

“是。”

“這是為何?”

“有些時候,能活下來靠的不光是經驗和武功,更是要一點運氣。”張西樓笑著說,臉上也已泛起了紅暈。那顯然就是驕傲的神色。

“而我的運氣一向很好。”

若是旁的年輕人如此驕傲,怕是要被身邊長輩打幾個巴掌。

“后生小輩,怎可如此猖狂。”

“年輕人,做人可是要謙虛一些啊。”

但對于他,沒有人會勸他不要驕傲。

因為他有驕傲的本錢。

能打敗塞北刀客胡鐵峰的人,自然是有驕傲的本錢的。

塞北狂刀胡鐵峰,十七歲出道,二十歲時便已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死在他刀下的江湖好漢不計其數。

“塞北鐵峰高千丈,泰平梅花一枝香。”

胡鐵峰更是與太平門掌門,梅花刀康泰平并稱當世兩大快刀。

“只可惜啊,塞北狂刀死了,梅花刀客也死了。”坐在一邊的一個老頭嘆了一聲:“卻不知現如今江湖上,是誰的刀最快了。”

“康泰平死了?”張西樓驚嘆一聲。

“是啊,梅花刀康泰平已于數月之前死于京城了。”那老者答到。

“此事傳遍了整個武林,張大俠竟然不知?”說話的是那剛剛在講武林軼事的中年漢子。

張西樓有一絲尷尬:“在下一直忙著準備與胡鐵峰的決斗,對于此事卻是全然不知。卻不知他是死在誰手上?”

“徐三。”

“徐三卻又是誰?”

張西樓話中漏出一絲鄙夷。

若是想讓一個驕傲的年輕人承認別人比他強,那實在是幾乎不可能的。

并沒有人回答他的問題。因為一群人此時都在忙著討論徐三。

剛剛還是眾人眼中焦點的張西樓,此刻卻已成為了一名普通的看客。

“對,聽說那徐三只用了五招,便打飛了康泰平的刀。第七招的時候,便取了康泰平的首級。”一個聲音在眾人中響起。

“不對,哪有七招,徐三殺康泰平,只用了三招。”另一個聲音響起。

“是真的嗎?”

“那是自然。”講話之人神情高傲:“事情發生的時候,我表哥的把兄胡老六就在場,那是他親眼所見的。”

眾人便又嘖嘖贊嘆起來,那講話之人的神情也越發驕傲。好似他便是胡老六一般。

“聽說不光是康泰平,就連‘酒仙’呂樂公也是敗在徐三手上。”那講話的老者神情夸張,本就皺紋密布的臉上,現在更是拉扯、扭曲的像個被踩了一腳的包子。

“對,聽說那徐三擊殺呂樂公,也只用了三招。”講話的是一開始那書生。

“還不光如此呢,你們可知,徐三擊殺呂樂公,用的是什么兵刃?”那老頭又賣起關子。

“聽說是呂家院中的一桿掃把。”說話的是胡老六把弟的表弟。

“不對”那粉色衣衫的姑娘開口了:“明明是一支玉簪。”

“不對,你們說的都不對。”那老頭站起身來:“徐三打敗呂樂公,用的便是桌上的一盤花生米。”

“啊?”眾人又是一片驚嘆之聲。

“那徐三伸手一彈,花生米就已擊穿了呂樂公的咽喉。”那老頭此刻的神色便如飲了八壺女兒紅一般。

眾人又都開始驚嘆,夸贊徐三的武藝之高強。

在坐眾人中,只有兩個人保持沉默。

一個是那粉衫姑娘,另一個則是張西樓。

“卻不知這徐三與張西樓張大俠比起來,誰更厲害一些?”不知誰又在起哄。

“這張大俠的劍法自然是高超無比,當世無人能及的。”

聽聞此言,張西樓心中一陣舒坦。

“不過,卻未必打的過徐三。”

剛剛還舒坦無比的張西樓,現在卻好像一座沉默的火山,只差一點火星,便要噴涌而出,燃盡周圍的一切。

“不知徐三此時是在哪里,我張西樓卻是要和他比上一比。”

“唐姑娘既在此地,那么想來徐三先生也就在附近吧。”一個虛弱的聲音從角落里傳來。

卻是不知何時坐在那里的一個頭陀。

“唐家大小姐竟然也在此地?”張西樓更是驚嘆不已。

“人家剛剛還在與你打賭,你卻不認得人家。”那頭陀道。

剛剛那身著粉衫的姑娘,就是唐婉兒。

蜀中唐門的大小姐。

徐三的情人。

突然被一群人盯著看,唐婉兒感到一絲羞澀,臉上也泛起了點點紅暈。

所以她決定轉移這些人的注意力。

“徐三……他……”

“我在這兒”一個聲音從梁上傳來。

話音剛落,一個身影從房梁上輕飄飄的躍下。卻是一個身著青袍、身材中等的漢子。

平凡,怎么看都實在是平凡。

若不是剛剛那輕靈飄逸的輕功,幾乎沒有人會把他和江湖上的俠客聯想到一起。

更何況是徐三。

大破血雨門的徐三,擊殺呂樂公的徐三。

名滿天下的徐三。

“你就是徐三?”張西樓看著站在對面的青袍漢子。

“你就是張西樓?”徐三笑著看著他。

“是。”張西樓握緊了手中的劍。

裝飾精美,鑲滿寶石的長劍。

“你既是張西樓,那我自然就是徐三。”

“哈哈哈”周圍的氣氛就這樣快活了起來。

張西樓感到一陣羞辱:“你敢不敢跟我比一比。”

“比什么?”徐三一臉茫然的看著他。

“比劍。”

“不比。”徐三回答的很是干脆。

“為什么。”張西樓的劍握的更緊。

“我為什么要和你比?”

張西樓說不出話來。

“你既然沒有理由,那我為什么要和你比劍?”

張西樓還是不說話。

徐三轉身向墻邊走去,因為唐婉兒在那邊。

“等等,”張西樓喊出聲來:“如果我偏要和你比呢?”

張西樓已被徹底激怒,這么多年來從未有人敢如此對他。

這讓他感到莫大的羞辱。

周圍的人都不說話,只是靜靜的看著。

看著徐三,也看著張西樓。

他們只盼著發生一些有趣的事情。

徐三轉過身來,看著對面憤怒的年輕人:“你真的是張西樓?”

沒有人想到,徐三開口竟是講了這么一句話。

“是。”張西樓從牙關里擠出一個字。

“雁字回時,月滿西樓的張西樓?”

“是。”

“七十二路回風落雁劍的張西樓?”

“是。”

“塞北狂刀胡鐵峰便是敗在你的手上的?”

“是。”

徐三定定的看了他一眼:“你可知我是誰?”

張西樓一怔“你不就是徐三。”

“我是王二狗。”徐三看著他,一個字一個字的說:“你

雖是張西樓,我卻是王二狗。”

“你什么意思?”張西樓握劍的手在顫抖。

“就憑你的身手,胡鐵峰若是能死在你的手里,那我便真的是一條狗了。”

“你這是什么意思?”張西樓不光手在抖,幾乎整個人都在抖。

氣的發抖。

“閣下的意思是說,胡鐵峰并不是死在張西樓手里?”那包子臉老頭插了一句。

“胡鐵峰當然是死在張西樓手里的。”徐三答到。

“莫非這年輕人不是張西樓?”

“他當然是張西樓,月滿西樓張西樓。”徐三繼續回答。

“那閣下的意思是說,胡鐵峰是死在張西樓手里的,這年輕人也是張西樓,可……”

徐三道:“胡鐵峰是死在張西樓手里,卻不是死在這年輕人的手里。”

“那徐三先生的意思是,有兩個張西樓?就如江湖上曾經有兩個徐三?”說話的是胡老六把兄弟的表弟。

江湖上本是有兩個徐三的,一個是殺人無算十字劍的徐三,另一個則是和唐婉兒相好的徐三。

“張西樓自然只有一個。那就是月滿西樓張西樓。”

徐三看著渾身發抖的張西樓:“閣下不是要和我比劍嗎?那我們就比一比。不過……”

徐三走到張西樓面前,緊貼著他,距離近的幾乎要親上去一般:“我是應該和你比呢?還是和殺了胡鐵峰的張西樓比呢?”

話音還未落,張西樓手中緊握著的長劍卻已到了徐三手中。

那鑲滿寶石的長劍,在他手中卻是輕巧的好像是木頭雕成的一般。

因為那本就是一把木劍,刷了銀粉的木劍。

那上面裝飾精美的寶石不過是為了虛張聲勢罷了。

正如有的人,衣著華貴,綢緞滿身,內里也不過是一截朽木。

徐三伸出手指輕輕一彈,那木劍就斷成兩截,掉落在地上。

“武功修煉到極高的境界,自然是摘花飛葉也勝過精金利刃的,不過閣下好像還沒有修煉到如此境界。”徐三嘆了口氣,把劍鞘丟還給張西樓。

張西樓自然沒有。否則又怎會如此輕易就被徐三奪去了手中長劍。

周圍眾人看的目瞪口呆,任誰也想不到,張西樓劍鞘內所藏的,竟是個小孩子的玩具一般的木劍。

就憑這玩具,又怎么可能勝的過成名多年的塞北狂刀胡鐵峰。

張西樓卻已呆立在地上。

相比當初在街上站了兩天的胡鐵峰,此時的張西樓更像一尊雕像。

一尊呆傻的,空虛的雕像。

“噗~”的一聲,屋內的燈在一瞬間竟全都滅了。

此時早已過了亥時,天也早已黑透。燈一滅,這破屋內便完全被黑暗籠罩。

“刷~”是長劍劃過的聲音。

“啪~”“啪啪~”緊接著兩聲,卻像是砍在了木頭上。

“咔~咔~”卻像是木頭掉落在地上的聲音。

緊接著又是“刷~”的一聲,卻是衣服劃過的聲音。

待到眾人摸索著掏出火折子,重新點亮屋內燈火的時候,便只看見徐三立在那里,手中拿著張西樓的劍鞘。

張西樓卻已不知去向,只剩下兩只木棍掉落在地上

“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唐婉兒關切的看著徐三。

“雁字回時,月滿西樓。”徐三喃喃的道:“張西樓的劍法果然高明。”

徐三又道:“我本是算的極準的,卻沒想到……原來卻是這樣。”說完之后又忍不住笑出聲來。

“徐三先生,剛才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是啊,剛剛發生了什么?”

“張西樓呢?他怎么不見了?”

“莫不是化成一陣煙飛走了?”

一群人嘰嘰喳喳,好似林中的鳥雀一般。

在燈被劍氣吹滅的一瞬間,徐三便找到了一把劍。

一把用來與張西樓對抗的劍。

――張西樓的劍鞘。

在拿到“劍”的一瞬間,張西樓的劍鋒便已到了徐三頸前。

徐三身形一閃,堪堪的躲過這一劍,同時也已劈出了一劍。

他算的很準,如果不出錯這一劍將會劈斷張西樓的雙腿。

但當他劈上去的時候才感覺到不對勁。

這雙腿斷的太輕易。

感覺不像是血肉組成的,倒像是兩截木頭。

――那原本就是兩截木頭。

――一個不知從哪里冒出的,身長不滿三尺的侏儒,站在四尺長的高蹺上,手中拿著一把長劍。

一把鑲嵌滿寶石的長劍。

張西樓的長劍。

真正的,能殺人的,張西樓的長劍。

待到徐三反應過來,除了地上的兩截木頭,張西樓的身影早已消失。

一個身長三尺,卻偏要以為自己是一個長身玉立的英俊少年。

一個空有一副好皮囊,身無長物。卻希望能一朝成名。

于是他們兩個之間達成了一種合作。

從此張西樓的名號便在武林中聲名鵲起。

劍法高超的張西樓。

英俊瀟灑的張西樓。

雁字回時,月滿西樓的張西樓。

少了任何一點都不算。

只有他們兩個人合在一起,才是真正的張西樓。

這是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

徐三沒有想到。

“塞北狂刀”胡鐵峰也沒有想到。

“劍在鞘中,是看不出鋒利還是遲鈍的。”

但在那輕浮的公子哥拔劍的一瞬,他已看到了他的劍。

不過是一把一把虛張聲勢的木劍。

所以他以為他贏定了。

所以他選擇了拔刀。

當他看到那不知從何處冒出的侏儒手中的劍時,那劍鋒已劃破了他的咽喉。

于是這一戰,胡鐵峰敗了,不光敗了,也丟了性命。

“徐三你早就知道張西樓是兩個人?”唐婉兒拉著徐三的衣袖問道。

“我的確知道。”徐三笑著看著她:“但我卻沒想到用劍的張西樓會有如此纖細修長的兩條腿。”徐三看著地上那兩截斷裂的木頭。

此時已是第二天清晨,昨夜的雨已停,昨夜的人也已散,荒涼的清野渡口,此時只有徐三和唐婉兒兩個人。

“估計過不了三天,今夜的事又會在不知道什么地方,在不知是什么人的嘴里,流傳成不知是什么樣子吧。”徐三喃喃的道。

“徐三先生既可以用花生米擊殺呂樂公,想來也可以用葵花籽擊退張西樓吧”唐婉兒鼓著嘴,她卻還在對昨夜老頭嘴里“徐三用花生擊敗呂樂公”耿耿于懷。

“江湖上的事就是這樣,傳到后面,誰知道會變成什么樣呢?”徐三笑嘻嘻看著唐婉兒:

“說不準那天便會有唐婉兒姑娘一頓吃了八只烤雞的消息流傳江湖呢?”

平定川頁先生 · 作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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