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林長軍臨死之前這一次離鄉,帶回了林禾麥,更是與眾人說了事情,當初禾麥的娘與他恩斷義絕,他不知道禾麥娘有了身孕,更不知道這些年,禾麥已默默的長大成人……
林禾麥每每想到這件事,盡管面上平淡的如一泓寧靜的泉,可心里的滋味也不太好受。
她對禾麥娘的印象是空白的,對林長軍的印象也少之又少,統共不到半個月的接觸。她還是一片茫然的時候,知道自己是有爹娘的,可半個月后回到故鄉,爹就沒了……
秦氏在一旁又絮叨了些什么,禾麥已經沒有聽進去,她直直的盯著手里的淺綠色帕子出神,想起了死去的爹和沒見過面的娘,還有方才那道沉如暮鐘的男音和那抹高大的背影……
禾麥,禾麥?秦氏喚了兩聲,林禾麥幽幽醒過神來。
“六郎是個孝順孩子,”秦氏抿著嘴,目光飄向不遠處綿延起伏的山巒,“和他爹娘一樣,都是個知冷熱疼人的好孩子,錯不了。你嫁過去,也沒得跟三姑六婆打交道,倒也好!你雖說往后要在咱們小青村過活,可性子一點也不像山村的人。你這性子,倒像是個大家閨秀似的,一準是像你娘沒錯了。”
林禾麥定定神,輕聲道:“奶奶,您總說我像我娘,可您還說我娘的針線活好呢,這點我就不行了不是?”
一塊鞋底在秦氏的手里就服順的像只綿羊,可在禾麥的手里,就歪七扭八四不像,拋開鞋底不說,單說給衣裳填一塊補丁這種事兒,禾麥弄得也很不順手,哪里有一點她娘的影子?
秦氏爽朗的笑了幾聲,柔和的雙眼里泛著慈愛的光,溫聲說:“怕是你娘還沒教你身子就不行了。你這做飯的手藝,應是你娘教你的了,幾道家常小菜,尤其是那粥水,在你娘的手里做的就是比一般的婆子媳婦好喝,你爹能一連喝五碗呢。”
說道粥,禾麥來了精神,“奶,那我晚上煮點粥罷?”
秦氏點頭卻又搖搖頭,“莫弄粥了,我看晌午的鹵子還剩下些不是?我再搟些面條罷,總不能將東西剩下。”
現在天氣回漸暖,秦氏是擔心東西放不住,泛了酸就吃不得,要壞肚子的。
林禾麥卻沖秦氏笑了下,“奶,你等會兒。”
她轉身進了屋子,翻騰了一會兒,又出來,將手里的八兩八錢銀子展示給秦氏看:“奶,這八兩八錢銀子時楊六郎送來的聘禮!咱家現在有銀子呢,你莫再東省一口西省一口的,一點吃食罷了,費不了多少銀子的。”
秦氏見了那銀子,也是驚了驚,“這么多的銀子?欸……”
秦氏年紀歲大,腦袋卻清楚的很,看著禾麥平靜的面頰便明白是怎么一會兒事兒了,她臉上倒沒多少開心的神色,而是聲音更加鄭重的囑咐道:“你這孩子,這么多銀子,哪里是都用來買吃食的?
六郎這是給你的,你便拿著花。奶對你不住,你出嫁的時候也湊不出多少嫁妝,只能縫幾雙鞋子,這銀子,你就等嫁給六郎之后,拿出來貼個吃穿用度,手頭就沒那么緊了。”
林禾麥心里自然是不依的,這筆銀子她早想好要怎么用,給這小茅屋簡單翻修一番,起碼不能讓秦氏住漏雨的屋子不是。
剩下的銀子應當還夠給家里買些醬醋茶之類,便剩不下多少了。
林禾麥的臉頰漾起兩個酒窩,恬淡的小臉上如勾出了一彎彩虹般的明媚好看,她輕聲說:“知道了,奶。”
吃罷了夜飯,祖孫倆老早就點上油燈睡下了。
村里油燈不便宜,莊稼人白天干一天活,晚上又不讀書寫字自然不會點燈熬油額外花費了。
窗子別上了一道縫,夜風冽冽的吹拂著林禾麥的面龐。
林禾麥瞅了眼身旁已經熟睡的秦氏,給那窗子又關上了一些,只留一絲縫隙,剛好能吹到她一個人。
山村的夜晚是寧靜的,也是熱鬧的。
蟈蟈蛐蛐已然復蘇,在野草地里興致高昂的合奏伴唱,它們的樂曲總是有聽眾的——高高在上的月亮總是將最皎潔的光灑在每一寸草地里,小青村的每一個夜,它們都是不孤單的。
若是有一分閑情逸致,在小院子里擺上個小桌,備上些小菜,再拿一壺桂花釀之類,多好的生活,對明月而飲,與樹蟲為伴,多美妙的一幕?
可惜,在小青村里,似乎沒有幾個人有這樣的閑情逸致,沒有雅興對月而酌,更沒有財力點燈備酒。
小青村是很貧困的,這樣貧困的日子過得久了,每一個人似乎都習慣了這樣的生活——一天兩頓飯,大部分時間都在干活。
而吃飯的時候,主食主以高粱為主,這東西沒有油水,填不飽肚子,可已經不錯了,再貧瘠一些的人家,如田二一家,滿臉菜色,都是用喂雞的糠米飽肚的。
那糧食就能產那么多東西,是以村里人省吃儉用,只能在糧食上節省。
硬生生在吃食上省出家里娃的束脩,一天本就少吃一頓,那兩頓中再少吃半碗飯,一年能省出多少糧食呢!
自家的吃穿用度,可不就是從吃食上一粒米一粒米的省出來的?
這是小青村的現狀,每個人都過得緊巴巴的,稍微過得好一些的人家,每天三頓飯,可飯碗里也很難見到一次葷腥。
家里是養了些牲畜家禽,可都得到鎮上賣了換成銀子,再買些日用的雜貨,若是能在一年之中扯上兩次花布給女人們做兩次衣裳,那便是很好的生活了。
林禾麥白日里套在身上的,就是林禾林去鎮里讀書之前留在家里的灰衫,有些長手長腳又是粗布的,她很是穿不慣,但看村里有些人身上的衣裳,補丁上套著補丁,她已經很滿足了。
林禾麥這會兒睡不著,卻不是想著家里多貧寒清苦,而是為下晝楊六郎的到來而費心苦惱。
楊六郎到底是什么意思呢?雞蛋下面墊著她的帕子,他既然撿到了帕子,為什么不直接還回來,非要拐彎抹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