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事？”馮陳有些意外接到林瀚文的電話，她看了下手機，已經凌晨了，下意識的以為公司有突發狀況要處理。
電話那頭林瀚文也頓了下，看了看手機，“你今天不回家？”
“回啊。你怎么知道我沒回去？”
“我在你家樓下，先掛吧，你回來再說。”林瀚文望著樓上某一處漆黑的窗格，呼出一口氣。
公司聚餐，林瀚文是人事部總監，少不了酒桌應酬那一套，難免喝的有點多。酒過三巡，林瀚文愈發清醒。
林瀚文是家中獨子，父母現如今已經退休賦閑在家，整日關心的就是兒子的婚姻大事。
馮陳的臉浮現在他腦海中，久久揮之不去，再端起一杯黃湯下肚，讓深埋心中的種子破土。
月色如水，為這條小巷揮灑著無邊涼意，男人靠在車門上，月光籠罩，投下一個斜長的剪影。馮陳順著這條影子，看到了抬頭盯著遠處的林瀚文。
腳步聲傳來，林瀚文轉頭看到了馮陳，微微一笑，“回來了。”馮陳點點頭，“這么晚你怎么來了，有事找我？”
馮陳走近和林瀚文一起靠在車邊，“難為你還沒有喝醉。”
林瀚文笑笑，自己身上的酒氣都散的差不多了。他離馮陳很近，近到可以聞到她身上的清香和酒香，喉頭微癢，他不自覺的清咳兩聲。心跳如鑼鼓齊鳴，看了眼天邊的玄月，再看著眼前的佳人，“今晚月色真美。”
夏目漱石在學校當英文老師的時給學生出的一篇短文翻譯，要把文中男女主角在月下散步時男主角情不自禁說出的“Iloveyou“翻譯成日文。學生直譯成“我愛你”，但夏目漱石說，日本人是不會這樣說的，應當更婉轉含蓄。學生問那應該怎么說呢，夏目漱石沉吟片刻，告訴學生，說“月が綺麗ですね（今晚的月色真美）”就足夠了。
說完林瀚文垂下頭，腳尖摩擦著地面，等待著馮陳的宣判。
馮陳好半天沒有反應，她聽懂了林瀚文的隱義，今晚所有的事情都匯在一處，過去的現在的，馮陳心里很亂。
半晌都沒有等到回應，但也有些慶幸，沒有拒絕是不是代表自己還有機會。林瀚文心里暗暗盤算，想著既然已經說出來了，就趁這個機會把話說開，思及此處，林瀚文抬起頭看著馮陳，一點點的說著。
“師妹，我挺欣賞你的，今天我沒想要你的答案，給我機會照顧你好嗎？”說喜歡太淺薄，說愛太過沉重，一句欣賞，飽含情誼，為彼此留下一份體面和尊重。
對于這意料之外又意料之中的表白，馮陳雖然慌亂但也很快調整好情緒。
“師兄，現在太晚了，有什么事我們以后再說好嗎？”
馮陳沒有直接拒絕助長了林瀚文的信心，他目光灼灼帶著難掩的喜悅，“我看著你上去，燈亮了我就走。”馮陳點點頭，“師兄再見。”
目送著馮陳進入樓道，沒一會兒漆黑的窗格發出暖暖的光暈，像是一個信號，溫暖了林瀚文的心。叮的一聲，林瀚文看向手機，馮陳發的。
“我已經到家了，師兄早點回去休息吧，路上注意安全。”
“好的，謝謝師妹關心，早點休息。”
發完消息，林瀚文滿足的打開車門，倒車離開。
樓下的引擎發動，透過窗簾，馮陳目送著林瀚文離開。
沒有預想之中的失眠，相反馮陳入睡的很快，洗完澡之后頭發都沒有吹，趴在床上就睡著了。
只是今晚馮陳睡的很不安穩，許是見到故人的緣故，周恒入了她的夢。
夢里的景象光怪陸離，最后定格在兩人分手那天。
馮陳是單親家庭，父母離異之后馮陳被判給了爸爸。那時馮陳已經步入高三，學業的壓力讓自己喘不過氣，跟周恒戀愛已經近兩年，不長不短，卻足以暴露很多問題。
那時馮爸爸工作調動，前一天晚上他和馮陳就要不要轉學這個問題聊了很久，當時馮陳說，“爸爸，讓我再想想。”
前兩天剛同周恒鬧矛盾，她這次準備和周恒好好聊一聊未來。放學之后她像住校的夏童那里借了口紅，打扮好之后朝著出租屋走去。
少女情懷總是詩，縱是前兩天跟周恒提出分手也深知那是氣話。她不當真，周恒便不會當真。戀愛的這兩年周恒對她也是極好的，溫柔，體貼，幫她溫習功課，整理題目......
往日種種甜蜜浮現腦中，小女孩一路笑著走到了房間門口。她掏出鑰匙打開門，玄關處開了展夜燈，周恒的鞋倒在門口。
馮陳笑著輕聲走近臥室，周恒在打電話，聲音很大，她站在門口聽著沒有打擾。房間的門開著一個縫，濃郁的酒氣從里面傳來，馮陳準備去倒杯蜂蜜水。
剛要轉身離開，就聽見周恒的聲音，“馮馮！”馮陳嚇一跳，她站在門外，周恒怎么知道自己來了，剛要推門進去就聽見電話那頭傳來一個聲音，“怎么了，阿恒哥哥。”
那個聲音像條毒蛇一樣，吐著紅色的信子，啃噬著馮陳的心，一點一點，不留余地。
“馮馮，馮馮。”
“我在，阿恒哥哥，我在。”
“馮馮，我錯了，別生氣了好不好。”聲音開著外放，在這個狹小的房間內無限循環，在馮陳的耳邊不斷放大。透過門縫，她看著周恒躺在床上，手機丟在一邊，手捂著半邊臉，只有嘴唇一張一合。
“馮馮，我愛你。”簡簡單單的五個字讓馮陳的心裂開一道口子，冷風不停的灌進去，越來越涼。
“阿恒，再說一邊好不好。”那邊女生甜膩的聲音充滿著喜悅。
“馮馮，我愛你。”說完周恒徹底沒了意識，昏睡過去，只剩下電話那頭的女生焦急的喊了幾句阿恒。馮陳走進去冷眼的看著周恒，拿起手機按了掛斷。
周恒一睜眼就看到坐在旁邊的馮陳，馮陳一夜沒睡，雙眼布滿血絲，看到周恒醒過來，開始了手里的動作。
那是兩人爬山的合照，馮陳一眼不眨的撕掉，還有游樂場的，一起吃飯的，一起看電影......所有的合照都被馮陳撕掉。周恒坐了起來，靜靜的看著，雙目緊蹙，一言不發。
最后房間一片粉碎，周恒揉了揉要炸開的頭顱，從煙盒里抽出一支點上。
馮陳的眼睛被周恒的一臉無所謂刺痛，雙目泛紅，她走近了一步緊盯著周恒，“你愛過我嗎？”周恒點點手里的香煙，輕吐一口煙霧，一雙好看的桃花眼帶著戲謔，“愛過。”馮陳雙唇緊閉，舌尖涌出一絲血腥，她看著面前這個男人，“你的愛可真廉價。”說完馮陳轉身就走。
周恒抓住馮陳的手，不明所以，“真要分手？”
“你的愛，我要不起。”說完，馮陳慢慢甩開手上那燙人的溫度向外走去，沒有回頭。
......
馮陳猛地從床上坐起來，大汗淋漓，夢里那灼燙的溫度仿佛還停留在手上。
天邊泛著魚肚白，白灰交界處泛著點點金光，太陽要升起來了。
沒有了睡意馮陳起來沖個澡，時間還早，她從冰箱拿了牛奶倒在碗里泡了點麥片在里面。簡單的吃了個早飯，馮陳出門上班了。
昨晚的事還歷歷在目，馮陳不知道周恒為什么會出現在Ａ市，但在酒吧里重逢，總不是什么好事。還有門外那個女人的話語，說不定周恒只是出差路過，偶然相遇來撩撥她罷了。既然如此，她又何必當真。
又是忙碌的一天，陸璐一早提著杯咖啡來給馮陳賠罪。
“陳姐，昨天真是不好意思，喝多給你添麻煩了。”陸璐小心翼翼的把咖啡放在馮陳面前。
“跟男朋友和好了嗎？”馮陳拿起咖啡喝了一口，是她最喜歡的美式。
陸璐拉了把椅子坐在馮陳面前，面帶羞色，“早上他送我來上班的。”雖然沒有直接回答但也婉轉的說出了結果。
馮陳笑著點點頭，小朋友處理感情總是轟轟烈烈，愛的時候用盡全力，奮不顧身，恨得時候也干脆果斷，不留余地。明明是陰雨天，可以因為戀人的一句話而轉眼放晴。
中午開了一個會，馮陳就職的榮成集團是一家傳媒公司，旗下涵蓋多種領域。
會上，財務總監王敏宣布公司剛剛談下恒辰大廈的宣傳設計策劃案，準備下派一人到恒辰和設計團隊一起坐班，便于與對方的溝通，配合處理賬務流程。
最終定下了馮陳，從下周開始外調恒辰。馮陳沒有異議，在哪里上班都不影響她的工作，只不過環境不一樣罷了。
陸璐會后一直纏著馮陳，膩歪歪的在她旁邊晃，“姐，你去了我怎么辦啊，那我們不就見不到面了，我會想你的。”
馮陳會心一笑，點著陸璐的額頭，“就你鬼精靈，我就在恒辰辦公，又不會離你很遠。再說，有事可以微信聯系啊。”
陸璐吐吐舌頭，兩人又說了會兒話，就繼續開始工作了。
晚上下班，陸璐執意要請馮陳吃飯，正好林瀚文也在門口等馮陳。周濤從車上下來，笑著對他們說，“既然都是朋友，一起吧。”林瀚文也想跟馮陳多相處一會，索性順水推舟，于是四個人兩張車浩浩蕩蕩的出發了。
林瀚文從后備箱抱了個紙盒，上車之后遞給坐在副駕駛的馮陳，“不知道你喜歡吃什么，我都買了一點，還有酸奶，你先吃點墊墊肚子，我看距離有點遠，累的話你先睡一會兒。”
“你車上還放這些東西啊？”馮陳打開盒子，里面是各種零食，餅干薯片，牛肉干酸奶，就連辣條也在里面。
林瀚文臉一紅，雙手轉著方向盤，看向馮陳，“都是中午剛買的，我想著以后接你上下班，你餓的話可以吃一點，只是不知道你愛吃什么，小女孩喜歡吃的我都買了一點。”
一番話落下，那些想說的，能說的晦澀心意都藏在了馮陳懷里五花八門的零食里。
馮陳僵住了，心中一片暖意，沒有說話，只是從盒子里翻出一盒酸奶喝起來。
整個飯局林瀚文都對馮陳格外關照，菜是林瀚文點的，全是馮陳的口味。舉手投足間都帶著紳士的妥帖，陸璐坐在對面跟周濤咬起耳朵。
“林總監是不是在追陳姐啊。”
“不知道。”
“哇，你看人家林總監也太體貼了吧，又是剝蝦又是剔魚刺，就差喂到陳姐嘴里了。”
“吃你的飯吧，那么八卦干嘛。”
“要是陳姐和林總監在一起，一定會特別幸福。”陸璐冒著星星眼看著對面，郎才女貌，配一臉。
“未必吧。”周濤雖然不想承認，但眼前這一幕著實充滿愛意，那個叫林總監的簡直要冒泡泡了好吧。周濤默默的替自己表哥點了根蠟。
結束后，林瀚文把馮陳送回家。
站在窗邊看著汽車遠去，馮陳想著與林瀚文相處的點點滴滴。好像更多時候都是林瀚文在默默照顧自己，袒露心跡之后，他只不過是把這些事都做在明面，擺在馮陳面前攤開看。
感動嗎？必然是感動的，有個人在你身邊全心全意的守著，高興的時候陪你笑，難過的時候替你擦眼淚。單沖這份心意，就值得自己好好對待。
可是馮陳又問自己，喜歡他嗎？好像還差那么一點，差了一點小鹿亂撞的心跳，差了一點相視對望的羞怯，差了一點想攜手相伴的欲望。
感性告訴她，感情就像是調味作料，少一分則寡淡，多一份則味重，追尋的就是那一份剛剛好。
理智又告訴她，感情就像是盤中餐，咸了可以加水，淡了可以加鹽，不是剛好也可以變成剛好。
在感性與理性之間，馮陳雙眼模糊，看不清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