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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唯獨有藕

第十一回

11回

雨終于下了起來,打在窗子上,撲撲作響。

紅泥小火爐中焙著一壺酒,酒香四溢。飯桌上擺著許多精致的菜式,溫酒熱菜,在下雨的天氣圍桌而坐,最是美妙不過的一件事。

但……

緣生偷偷看向公子的臉,深沉如海。

荷香和梅香早就不知去哪里了,她們兩個是老夫人給的一等大丫鬟,本就是專門來看著公子,不讓他生事的。

剛才公子讓荷香去請那住在東廂房的繡花娘子來用膳,荷香沒請回來,只拿回兩只洗得干干凈凈的蒸籠給湯面老板。公子朝荷香發了脾氣,湯面老板阻止了公子,然后就走了。

梅香和荷香見狀,腳一溜,人就不見了。他傻,對桌子上的一道紅燒蹄膀起了心思,來不及溜,被公子一眼掃過,他就定在原地了。

“緣生。”公子喚他。

緣生趕緊垂頭上前。

“你說,那繡花姐姐,是不是很像我娘?”

緣生吃了一驚,不敢應。夫人一向是梁家的禁忌。

“緣生,你說,萬一繡花姐姐是我娘的私生女咋辦。”梁維庸夾起一塊油亮軟糯的豬蹄,一口吃下去。

緣生萬分后悔。這種問題他能回答嗎?明明公子沒喝酒,偏偏醉話連篇。

“緣生,公子醉了,快扶他進去歇下。”梅香打著簾子朝緣生道。

“公子,走罷。”緣生乖巧地扶梁維庸。

梁維庸配合地將頭垂下,讓緣生扶回去了。

梅香和荷香站在簾后,互相對視。

“這件事,要不要告訴老夫人?”

荷香想了想,道:“只不過兩個月的時間,待公子中了榜,再想法子讓老夫人將這祖宅賣了罷。”

梅香點頭。

兩人聽著外頭嘩嘩的雨聲,心中思緒萬千。

良久,梅香說:“還真是有些像呢。”

荷香捏住梅香的手,搖了搖頭。

七月的雨,下起來沒完沒了,下得屋里濕答答的,洗了幾天的衣服都沒干。

紅藕支了一個烤籮,下面生了火炭,專門來烤衣服。

窄小的東廂房頓時連下腳的地方都沒有了。

因著下了幾天雨,梁維庸倒是時常在正房中朗聲讀書。梅香和荷香有時候空了,就到東廂房來問她一些針法。兩人并沒有因為那日紅藕拒絕了梁維庸的邀請就對她有了芥蒂。

那幅繡品,已經完成了泰半。她估摸著還有半個月的時間,就能完成了。

而西廂房的米雁回,前兩天出去了,渾身都濕透了,上頭還沾著泥巴,看起來狼狽不堪。

梁維庸躲在屋檐下,驚呼道:“賢兄這是怎么了?”

米雁回看了一眼站在東廂房門口的她,下意識地說:“無事。”她卻注意到,他的右手,似是動彈不了。

果然,這兩天都沒有見他出來活動,甚至也沒有打水,夜晚的時候連燈都沒點。

她將一件衣服翻過來烤著,有些心不在焉。

糾結了半響,她打了傘,穿著木屐,趟過水,走到西廂房的門前。

她叩了門:“那個……你在嗎?”

無人回應。

抑或,他不知什么時候又出去了罷,自己多心了。

她下意識地推推門,門吱呀一聲,倒是朝內開了。

屋里頭昏昏暗暗,有一股濃重的藥味。她的視線適應了室內的昏暗,卻猛然對上一雙愕然的眸子。

米雁回正坐在床榻邊,上半身寸縷不著,左手拿著一條白色的布條,他的右上臂有一道看起來十分猙獰的傷口,旁邊的小杌子上擺著幾個瓶瓶罐罐。

兩人對視。

外頭的雨下得越發的猛,打得屋檐篤篤作響。

米雁回先回過神來,輕輕咳了一聲,左手撈起旁邊的衣服披在身上:“受了點傷,很快就好了。”

紅藕將視線投向別處:“……你餓嗎?”

米雁回咽了一下口水:“餓。”

紅藕垂頭,收了傘,將傘擱在一旁,而后邁步進去。

窗戶新糊了淡綠色的窗紙,前面只擱了一張床榻,放了一張小杌子,后頭用竹簾隔成大間,隱隱綽綽可以看到隨處放置的鍋灶。

紅藕打起簾子,走到灶旁,拿鉤子捅了捅里頭,果然一點星火也無。上頭座著一只水壺,紅藕一摸,也冷冰冰的。她尋了細小的木材,搭好架子,尋了火折子,生起火來。

她又尋到水缸,里頭還有半缸子的水,她用勺子舀了水,放滿水壺。

火生起來了,猛烈的火勢舔著水壺底,驅走了房內潮濕的空氣。

“想吃些什么?”她回頭問米雁回。后者正傻傻地坐著,眼眨都不敢眨地看著她,生怕她是田螺姑娘,只僥幸存活在夢中。

“昨晚我熬了些粥,熱一熱還能喝。”米雁回如猛然驚醒。

紅藕去掀開旁邊的一只鍋,里頭還剩了半鍋粥。

幸得這幾天天氣涼快,粥并未變味。

紅藕熱了粥,裝在碗里,放在米雁回身旁的小杌子上,而后,伸手拿起一瓶藥:“涂這個嗎?”

米雁回心跳如雷,幾乎要暈眩過去。他強迫自己點點頭。

紅藕拔掉塞子,纖纖玉手輕輕拿掉要掉不掉的衣服,再將藥粉輕輕倒在傷口上。

這是米雁回第一次離紅藕這么近。盡管光線有些昏暗,他還是能看到她臉上細嫩的絨毛,輕輕顫動的眼睫毛,和有些緊抿著的紅唇。

文仲叔常常喝醉,而后半躺在甲板上,拿著酒壇子,瞇著雙眼:“眉兒啊,出生才十個月,就會叫爹;待長到兩歲,就自己學著拿筆寫大字。哈哈,她個子小,還沒有筆高。”

那時候他也不過才八歲,對文仲叔口中的眉兒十分同情。明明文仲叔說,眉兒的親娘不在了,只得一個老仆照顧她,聽起來祖母又不甚疼愛,他卻時常在外面跑,一年半載才回去一次。

每當這時,爹就將文仲叔拖回船艙去,看著他不解的眼神,他爹想了想,告訴他:“人的一生,很多時候身不由己。”

他便想,以后若是有幸見到眉兒,便告訴她,她爹,盡管喝醉了,嘴里念叨的都是她。

而他果真見到她后,卻無法說出口。

她小心翼翼地活著,又拒人千里之外的樣子,真的很讓人心疼。自他來了季城,他還尚未見她展顏一笑。

她冰冷的手指輕輕地觸著他的肌膚,將那條干凈的白色布條一圈又一圈地包裹起來。

“感覺如何?”她忽然問道。她的聲音其實很溫柔,像是三月里拂過楊柳的春風。

他輕輕地抬了一下手臂,她包得很好,不緊也不松。

紅藕垂著眼,緩緩道:“你是不是去找李大勇了?”

“嗯。”他應了一聲,才后知后覺她問的什么。

紅藕緩緩抬眼,看他。

“我沒有將他殺死。”他趕忙解釋。只不過李大勇再也不能人//道而已,反正他也有了三個兒子。

“怎么弄傷的?”她卻似是不關心那些。

眼看子孫/根被斷,李大勇狗急咬人,從墻上扒了一把柴刀兇狠地撲過來。也是他大意,竟讓李大勇給傷了。

“就,不小心……”他不想讓她知道。

“下次,記得告訴我。”紅藕將粥端起來,喂他。

米雁回沉浸在巨大的幸福中。

“我的事情自己會做。我不想欠別人人情。”紅藕將一調羹的粥喂進他口中,吐出的詞句像是冬日里的冷冽寒風。

米雁回滿腔的幸福幻想急速破碎,像那年被爹扔了他的千辛萬苦熬出來的芳香膏。

不過,只要能和她多說一句話,他就滿足了。

這次受傷,很值。

二阿農 · 作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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