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這樣的念頭，也只是在心頭一閃而過。

小孩兒如果不是特別認真地跟大人講話，大人們是不會把他們說的話放在心上的。

除非那個孩子是你特別寵愛的。但即使是特別寵愛的孩子，在大人們特別忙的時候，也只是會以安撫為主。

大人們要忙的事情，要考慮的事情有很多。

就更別提如今秦莊王有了新的心愛的孩子。

阿暮變了，變得溫和了。

雖然還是會對著他皺眉，卻不會言辭尖銳地說著那些傷人心的話，也不會有拼死拼活的激烈的反抗。

那是他的阿暮啊。

真好，他的阿暮過來陪他了。

還給他帶來了他們的孩子。

那個孩子生著一雙烏黑而有神的眼睛，一看就是個聰明的孩子。

年紀小小，禮儀卻得當，像個小大人似的，不愧是他和阿暮的孩子。

嘴唇薄薄的，抿嘴皺眉的時候，跟他的阿暮一模一樣。

真好啊，那是他和阿暮的孩子啊。

秦莊王心情愉悅地瞇著眼睛笑，暗暗下決心：

一定要好好教導他和阿暮的孩子。

小小的孩兒還趴在父親的膝頭，抬頭看到父親的樣子，咬了咬唇，問道：“父王，我可以去和兄長一起玩嗎？”

“啊？”

回過神來的秦莊王聽到了兒子的問話，看著小孩兒天真無邪的面孔，睜得大大的眼睛，眼里寫滿了小孩的期待與興趣。

但是不知道為什么，秦莊王下意識地想拒絕。

他摸了摸小孩的臉，好言相語道：“你兄長剛回來，一路舟車勞頓，這幾天在休息恢復身子，等你兄長身子養好了，你再去找他玩。”

小孩兒眼中閃過一道不易察覺的暗芒，點著頭聽話道：“嗯。”

于是各懷心思的父子倆繼續說了一會兒話之后，小孩兒從父親的膝上爬下來，道：“父親，孩兒告退了。”

秦莊王笑著“嗯”了一聲，道：“去吧。”

于是小孩兒便在宮人的陪伴下，出了秦莊王的書房。

此時是下午，雪還在下著。

出門的時候，宮人為小孩子披上了虎皮制成的斗篷，撐著傘跟在小孩兒身后。

趙凝踏著厚厚的積雪，一路沉默著。

兄長回來了呢！

這一世，自己一定要好好跟兄長相處，才不能讓那些小人挑撥了他與兄長之間的感情。

小孩兒瞇了瞇眼，帶著滿身的寒氣進了自己的行宮。

行宮內，小丫頭們來來往往，井然有序地做著各自的事。

燒好的炭火，讓剛一進屋子的人，便覺得暖和。

趙凝進了行宮之后，便進了自己的書房，書房內，擺著一卷又一卷的竹簡，里面記載的都是各種兵書或者奇聞異錄，趙凝雖然小小年紀，但看過的書卻有很多，以前跟在公子楚府上伺候的下人們都知道：

凝公子小小年紀，卻跟個小君子似的，學習最是刻苦。

每每從上庠回來之后，凝公子還要進書房看一下午的書。

待到吃完了哺食，又去看。看完了書就睡覺，第二天早上起床去上庠，學習完了回來又看。

公子楚府上的下人們見了，都感嘆：

恐怕這咸陽城，再也沒有比凝公子更上進的小孩了。

當然了，下人們只知道公子每天都在看書，卻不知道公子其實看的并不是上庠教的書。

禮樂之類的，學了有什么用呢？他以后只要討好他的兄長，做個對兄長來說有用的人就夠了。

不，或許不需要有用，只要不跟兄長作對就行了，這樣，他就不會被逼得只能帶兵造反，然后被一箭穿心。

小孩兒抓著竹簡，頓了頓心神。

記憶中，十七歲的少年，身穿鎧甲，滿臉血污。他看著遠處圍過來的士兵，一咬牙，臉上閃過一抹狠戾：

“眾將士聽令！呂不韋奸相禍國！已包圍王宮，玄武軍隨我殺出重圍，去咸陽救大王！”

于是一群熱血的好兒郎，立馬紅著眼睛，憤怒地與那些包圍過來的士兵，戰作一團。

十七歲的少年，在一片廝殺中，也提著刀趕了過去：

“兄長，既然你不仁，就不要怪我不易。

既然你聽了呂不韋的話，派兵來打我，那我就反給你看！

我們都是父王的兒子，憑什么最后登上王位的人是你？

我若是爭一爭，也讓你看看，這到底是誰的秦國！”

少年一刀砍一個過來攻擊的小兵，眼底的神色，也越來越兇狠。

不過，就在他沒有注意到的方向，一個臉上有著一塊刀疤，有點小瞇瞇眼的男人，從身旁拿起了弓箭，搭弓，瞄準，“咻”的一聲，利箭劃破長空，直直地朝人群中的少年將領射去。

少年最后似有感，朝利箭的方向望來，只來得及看清楚黑點后面的人，沒來得躲開利箭。

“噗——”

少年吐了一口血，眼睛死死地盯著遠處的射箭之人：

“樊於期……

你……個……賤人……”

刀疤男子沒有聽到少年將領最后說出的話，他只是在人群中高喊一聲：

“趙凝謀反，已被伏殺，爾等受降不究！”

…………

小孩兒捂住胸口，即使是重新活了過來，每每想到當初，他依舊能夠感受到胸口喘不過氣來的疼痛。

當初的趙凝，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在被那一箭射死了之后，他忽然感覺自己輕飄飄地到了空中，看著那些僥幸活下來的士兵，一臉錯愕地放下了手中的武器，看著哄騙他造反的樊於期，在眾人的簇擁中，割下了自己的人頭，然后，他隨著那顆人頭，也隨著樊於期，來到了咸陽，看到了樊於期喜形于色地將自己的人頭，奉到了呂不韋的手上，呂不韋隱晦地朝樊於期遞了告誡的眼神，然后樊於期就恭敬地低著頭咧著嘴笑。

他又跟著自己的人頭，也跟著呂不韋，到了秦國王宮，呂不韋捧著自己的人頭匣子，遞給了頭戴冠冕的青年，也就是他的兄長，如今的大王，他在不就之前，聽信了小人的讒言，想要推翻的人。

他的兄長打開了匣子，看了一眼，面無表情，眼底無波，道：“長安的尸體帶回了嗎？把長安葬在驪山吧。”

呂不韋“諾”了一聲，帶著人頭匣子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