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搶救
醫院帶動周邊餐飲業,長租短租生意,畢竟有龐大需求市場。醫療水平高的醫院,常常是人滿為患,一床難求。不僅是當地人首選,許多外地人慕名前來求醫。就近就醫當然方便,但醫療發展水平不均衡,否則,誰愿意千里奔波求醫問藥!
小耀定了快餐回來,包子、稀粥、咸菜,秦月已經從突然打擊中慢慢冷靜下來,哭天抹淚于事無補,她不再哭泣。強迫自己吃飯,雖然每一口下咽都需要喝水往下順。一個包子吃下去,她沒吃出包子是啥餡的。小耀爸爸暗暗嘆服,這孩子行事比大人都強,是個能成事的。可惜再掙掙不過命。
對于守候在手術室外的人來說,四個小時是如此漫長難捱。終于手術室綠燈亮了,門被打開,醫生走出來,秦月一臉期待不安地望著他,“你父親還要觀察。”父親隨后被推出來,“爸爸,”秦月小心翼翼地呼喚,爸爸還是絲毫沒有反應。這么長時間在手術臺上搶救,爸爸一定累壞了。“患者送到重癥監護室。”醫生對護士吩咐,“你跟我來。”
秦月回頭看著爸爸被推走方向,“家里其他大人呢?”醫生問,“就我和弟弟。”醫生回過頭,但也僅是看了一眼,又繼續朝前走,見慣生死醫生沒有時間打同情牌。韓星跟上來,一塊進醫生辦公室。
醫生在電腦前啪嗒啪嗒一通敲,幾張單子從打印機上吱吱地吐出來。“先去交錢,回來和你說病情。”醫生簡明扼要交代,目光轉向電腦。韓星跟著出去,小耀和爸爸在門口站著,小耀爸要去交款,秦月謝絕他的好意,帶著韓星去找收費處。她要盡快熟悉流程,熟悉情況,小耀和爸爸扔下家里一攤事,守在這里一天。她不能老是寄希望于別人,現在換她來守護爸爸,守護韓星。
在這之前,兩萬三萬是巨款,可是來到這里,巨款像水一樣嘩嘩流去消弭無痕。搶救費加上重癥監護費用兩萬一分不剩,兩沓錢遞進去秦月一點感覺都沒有,相比于爸爸生命,錢不過是數字而已。爸爸的命是無價的!
兩人交過錢回到辦公室,“你父親目前還沒脫離生命危險,”秦月身子一晃兩手撐住辦公桌,“他是顱骨骨折,顱內有出血點。”醫生舉起片子指點給秦月看,“治療方案?”秦月開口,一般病人家屬這時候應該痛哭流涕,把醫生當做救世主一樣苦苦哀求,求求你一定救活他???
醫生上下打量她,脫口問道:“你多大?”“十六。”秦月用充滿期待眼神盯著他,“你們一定有辦法的。”被這樣一雙因為抱有希望而散發光芒的眼睛盯著,醫生不忍心再闡述醫學事實。“我建議你們聘請省會專家親自來為病人做開顱手術,手術要盡快實施才行,不過,”“費用多少?”秦月追問,“保守估計五到八萬。”還不算后續跟進治療。
這樣費用對于他們難以接受吧?秦月垂眸眼里星光熄滅了。量力而行吧,順其自然,你們已經盡力???話到嘴邊,醫生最終沒說出口,只是寫下電話號碼交給秦月,“有想法盡快聯系我。”請專家也不是想請隨時能到的。少不得醫生從中周旋一二。姐弟謝過醫生出門。醫生轉向窗外,從醫多年還以為麻木了,沒想到還有動惻隱之心時候。
小耀和爸爸守在門外,“醫生怎么說?”小耀爸問道,“需要盡快做開顱手術,費用五到八萬。”秦月低聲回答。“這么多!”小耀爸眼睛一下瞪大啦,“孩子,別急咱們一塊想辦法。”話雖如此說,可有什么辦法好想呢?身在異鄉沒有三親六故,社保醫保也沒有。小耀爸也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還有外債要還。
走廊盡頭一扇窗開著通風,秦月走過去站在窗前,小耀要跟過去,爸爸搖手制止他。雖然已經立秋,但酷熱并沒隨著季節變換而有所減弱,傍晚時分天氣仍然悶熱。從這里能看到街邊一隅,正是交通擁堵時候,見縫插針在車流中穿過的人,狂摁喇叭發泄不滿的車主,打游擊戰的流動商販???多有生活氣息場景!
她在這里,在這每天都上演人世間悲歡離合戲碼的地方,透過一扇窗注視外面世界。
第二節燕姐
晚飯還是包子咸菜粥,包子比中午還要難以下咽,即便喝水往下順,她也要抻著脖子才能吞咽下去。隔著一扇窗,爸爸躺在里面,她守在外面,上天給了她希望,畢竟爸爸在這。可是因為她無能,眼睜睜看著希望一點一點消失在眼前。
怎么辦?她的臉貼在玻璃上,因為用力擠壓變形。怎么辦?賣腎賣肝賣血???殺雞取卵方式嗎?小耀爸說過有人為了給患癌女友看病,偷電動車被判三年。如果她是男孩子,會不會也去鋌而走險?錢錢錢???錢從哪來!
十六年前她本該是荒山野嶺一縷幽魂,是爸爸給了她十六年快樂時光。爸爸讓她重生,而她卻無力挽救爸爸。秦月心如刀絞,陣陣酸楚從胸口往外涌。
韓星過來扶著她到長椅上坐下,“伯伯你和小耀哥先回去。”小耀爸站在窗外望了一會,阿憨被各種各樣儀器圍著,護士隔一段時間進去看看數據,觀察病人情況。“那好吧,我回去,小耀留下。”小耀爸爸回去。三人在椅子上窩蜷著熬了一宿。
第二天一早,秦月要回去取錢,站在道邊招手攔車。一輛黑色轎車停在她身邊,摁了聲喇叭,秦月往旁邊避讓,車門打開下來一位女子,“小妹妹。”女子招呼她,“姐姐,”秦月認出是昨天那位女子,“你去哪?”“回家。”秦月邊回答邊四下張望,搜尋空載出租。
“上車,我送你。”女子鉆進駕駛室,秦月猶豫一瞬,她和這個女子萍水相逢,女子打開另一側車門秦月上車。“我家挺遠的,興旺小學北面。”秦月手扣在門手上,“我怕耽誤姐姐時間,”“沒關系的,系好安全帶。”女子偏頭看她一眼,極其平常一個動作,卻帶出一絲嫵媚,“叫我燕姐好了,大家都這么叫我。”“謝謝燕姐。”秦月目視前方正襟危坐。
爸爸曾經告誡她,女孩子凡事要多長個心眼,可她仍相信世上還是好人多。“小妹妹,爸爸好多了吧?”“在重癥監護室。”“那里費用很高的。”“需要很多錢,我不知道該怎么辦?”秦月雙手絞擰在一起,一臉絕望地說道。
燕姐注視前方嘆息道:“可憐的小妹妹。”她頓了頓,似乎在斟酌詞句,“為了爸爸,你愿意付出所有?”“要我的命都行,可是我的命又值幾個錢,不過是賤命一條。”秦月自嘲道。
一直到秦月家樓下,兩人都沒再交談。秦月下車,“燕姐到家坐坐?”她也就是客氣一下,一般這種情況不會跟她上樓的,但是燕姐實心眼地跟著下車。
因為主人一天一夜不在,桌上積了一層薄灰,看得出主人出門前是收拾利索走的。屋里物品擺放有序,床鋪鋪疊整整齊齊,書桌上擺放一本書,一件未完工毛線活。
秦月沒吃早飯就出來,燕姐既然跟她上來,總得喝杯熱茶,“燕姐你吃早飯了沒?”“沒有。”燕姐真是誠實的人,“我也沒吃,正好下點面,一塊吃點?”“好啊。”燕姐到書桌前拿起《紅與黑》翻看。
隔壁阿姨出來,看見客廳燕姐,朝她點點頭,“秦月,你爸爸在醫院呢?”“嗯。”“這錢你拿著,哪天我和你叔去看他。”二百元塞到秦月手里,“謝謝阿姨。”其實又到該交房租時候,阿姨沒提這事。她回屋接著補覺。
西紅柿雞蛋面新鮮出爐,紅的柿子黃的雞蛋綠綠的蔥花香菜,細絲面清淡的湯,香油在湯面暈開勾起人的食欲。燕姐把臉扎在面湯熱氣里,“香。”秦月在她對面坐下,“秦月,”燕姐像貓一樣瞇起眼睛,“人如其名像月光一樣的女孩子???”燕姐贊嘆語氣里有憐惜意味。
秦月一根一根面條挑著吃,“秦月,你要垮掉啦,爸爸和弟弟又能倚靠誰呢?你現在是為他們而活。”燕姐面色凝重起來,“你現在連自己都照顧不好,談何救你爸爸。”
燕姐一碗面連湯都喝掉,去廚房又舀湯來喝。“我以為你是通透的,原來也是鉆牛角尖的。你執意和自己過不去,折磨自己懲罰自己,難道現實就會逆轉嗎?”燕姐譏諷她道。
秦月一直低著頭,燕姐的話句句戳中她的要害,她就是在折磨自己,這樣能些許彌補因為無能為力而對爸爸的虧欠。她猛地抬起頭,狠狠地抹了把眼淚,“你不是我,你沒處在我的境地,你有什么資格說風涼話?”
燕姐微曬,她直視秦月淚眼,“秦月,你不是我,不堪的過往不是只有你遇到過。”她眼神里傷痛一閃而逝,“就算經歷再不堪過往,人總是要活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