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爹！我回來了！”程世清回到家中，推開門，就看見程郎中在院子里洗衣服。

程郎中聽見他的聲音，抬了抬頭，看見他全須全尾地站在那里，什么也沒說，繼續(xù)搓起了手里的衣服。

“阿爹，您歇著，我來。”程世清放下自己手里的包袱，接過程郎中手上的活。

程郎中左腿是跛足。他從小板凳上起身，擦了擦手，拄著拐棍進(jìn)了里屋，端出來一盤燒餅，說：“先歇歇，吃點(diǎn)東西。”

程世清抬手擦了擦頭上的水珠，說：“沒事兒，阿爹，我不餓。”

程郎中將燒餅放在一邊，坐在程世清身旁的椅子上，看著他將一件衣服搓揉了三四遍，冷不防地說：“去看過安寧了？”

程世清的手頓了頓，又繼續(xù)搓了起來，不清不楚地“嗯”了一聲。

“是你們倆沒福氣。”程郎中嘆道。

程世清搖了搖頭，說：“鐘家能救安寧，我很感激。只要她平安就好。”

“放過這件衣服吧。”程郎中說，“再搓下去，就要搓?duì)€了。總共也沒有幾身衣服，現(xiàn)在你搓?duì)€了誰給你補(bǔ)啊？”

從前……

程家兩個(gè)大老爺們，誰也干不好針線這種細(xì)致活。從前，都是安寧……

程世清想著，又埋下了頭，將盆中的衣服擰干，掛在了院子里。

“跟我進(jìn)來。”程郎中說。

程世清跟著程郎中進(jìn)到屋里，程郎中在床頭翻找一陣，在一摞衣服棉被底下拋出來一個(gè)盒子。

程郎中板著臉，嚴(yán)肅地說：“我們雖不是什么清貴人家，但阿爹從小教你要知禮。既然安寧已經(jīng)嫁作人婦，你今后就應(yīng)該斷了和她的往來，不要叫她為難。”

程世清低著頭，說：“我明白。”

程郎中將手中的盒子打開，遞給程世清，盒子里放著四個(gè)銀錠和一些碎銀子。

“阿爹？”程世清不知程郎中是何意，沒有接，驚訝地看著程郎中，他不知道一向勤儉的程郎中竟有這么多錢。

“你拿著。”程郎中說，“安寧那丫頭不錯(cuò)，你喜歡，我也中意。私下里，我去找陳家夫婦提過親。陳家夫婦不是好相與的，說要五十兩銀子的彩禮才肯嫁了安寧。我就一直給你存著這錢，還差一點(diǎn)，就能湊夠五十兩了。”

程世清第一次知道這樣的事情，心中一時(shí)不知是該慶幸、遺憾、感激還是懊悔，只知道自己胸口酸酸的，快要喘不過氣來了。

“你也不要覺得遺憾。就算當(dāng)時(shí)我湊夠了這五十兩，也沒法子將安寧救回來。所以，這是你們倆的命。”

“是。”程世清低著頭，不想讓程郎中看見他紅著的眼眶。

程郎中將盒子塞進(jìn)程世清的手里，說：“日子還是要過，你拿著這些銀子，再去給我找一個(gè)兒媳婦回來。”

“不不，”程世清慌忙拒絕，“這些錢阿爹您自己留著，我，我可以自己賺錢。”

程郎中豎起了眉毛：“我一個(gè)糟老頭子，有口吃的便成，要這些錢做什么？”

程世清心知自己父親的脾氣，不愿惹他生氣，暫時(shí)將銀子收下，打算夜里再偷偷放回去。

父子兩人坐在桌前，沉默了一陣。

程郎中問：“你去了一個(gè)多月，可找到夏神醫(yī)了？”

程世清答：“找到了。我見到夏神醫(yī)之后，跟他描述了安寧的病情。和阿爹想的一樣，夏神醫(yī)也說是失魂之癥。”

“夏神醫(yī)可有對(duì)策？”

“夏神醫(yī)說絳魂草入藥便可治失魂之癥，讓我去尋一株絳魂草。”

“絳魂草？”程郎中摸了摸花白的胡子，喃喃道，“傳說中的靈草？”

“是，此藥難得。夏神醫(yī)說，他曾在豐津城西南的野望山中見過一次，我便拿著他畫給我的圖紙去尋。只是……尚未尋到。”程世清面露慚愧之色。

程郎中若有所思：“聽聞鐘家府上聘請(qǐng)的王大夫是從太醫(yī)院回來的御醫(yī)，或許他存著些珍奇的藥草。”

“或許吧……”程世清應(yīng)道。

“不過，阿爹，”程世清問，“怎么鐘家忽然娶了安寧？我記得，當(dāng)初陳家嬸嬸說，鐘家定下了桃兒姑娘，馬上就要迎娶桃兒姑娘了。”

程郎中搖了搖頭，說：“鐘家三房的鐘璟公子，失蹤了。”

“失蹤了？！”程世清震驚地站了起來。

怪不得他今日去鐘府之時(shí)，只見到了安寧和鐘三夫人。

“鐘璟公子的船遭遇風(fēng)暴，全船的水手、家仆都在水里丟了性命，只有鐘璟公子還沒有被找到。”

全船的人都丟了性命，鐘璟還有多大的幾率能夠生還呢？

程世清震驚地說不清楚話：“那，那，安寧，豈不是……”

“哼！”程郎中嗤笑了一聲，說，“陳家夫婦那樣的人精，怎么會(huì)讓自己的女兒去做寡婦？這才讓安寧頂了去。”

“安寧……”程世清喃喃道。

院里傳來了敲門聲，一個(gè)脆生生地聲音喚道：“世清哥哥，你在家嗎？”

程世清眨了眨眼，反應(yīng)了過來，對(duì)陳郎中說：“是桃兒姑娘。”

程郎中轉(zhuǎn)了個(gè)身，開始收拾起被他翻亂的衣服，說：“老夫腿腳不好，既然是你的客人，你自己出去吧。”

程郎中性子冷淡，喜歡清靜，程世清是知道的。

“是。”程世清答，出了門，又將屋門替程郎中拉上。

門外的人還在催促：“世清哥哥，你回來了嗎？”

程世清將門拉開，果然見陳桃兒笑盈盈地站在門口。

陳桃兒穿著一身碧綠的新衣裳，還帶著兩只金耳墜，顯得格外嬌俏，程世清幾乎有些不敢認(rèn)。

“桃兒姑娘。”程世清向陳桃兒作揖鞠躬，“多謝桃兒姑娘給我傳信。”

“哪里哪里，不用客氣。”陳桃兒用手絹掩著嘴，吃吃地笑。

陳桃兒站在門外，程世清站在門內(nèi)，兩人之間隔著一道門檻。

陳桃兒的目光越過程世清，看向院子里，問：“程老郎中在家嗎？”

程世清答：“我阿爹……正在午休。”

“哦。”陳桃兒點(diǎn)點(diǎn)頭，“那我就不打擾程老郎中了，但是，我有些話要對(duì)世清哥哥講，不如你隨我來？”

程世清看了眼屋內(nèi)，說：“好。”

于是關(guān)了門，跟著陳桃兒向著一處樹林走去。

等周圍看不見什么人影了，陳桃兒憂傷地開口道：“世清哥哥，你去見過安寧了吧？你有沒有覺得她與從前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