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像是被什么一扯,硬生生從混沌中撞入光明,就像溺水的人忽然失去了將他按入水中的禁錮,猛然坐起,喘息。
我是誰?我在哪兒?我怎么了?
剛醒來的那一瞬間,我整個人都是凌亂的。
這是一個幾乎密閉的空間,若非墻上幾簇火焰還在顫巍巍地閃爍,這里,簡直可以說是一片黑暗。
我是被綁架了?我明明記得我在玄宗里好好睡覺,還計劃著第二天要去偷大師兄的玄幻小說……
不對!我已經去偷那本玄幻小說了,還不小心看見了大師兄洗澡……
然后,我被趕出玄宗了……
再然后……
所有記憶如浪潮般涌入我的腦海,我不由臉色一白。
如果我記得沒錯,我應該已經死了吧!
我頓時清醒了,驚出了一身冷汗。
我深呼吸了一下,緩緩將目光移到自己的下半身,顫抖著伸出手指戳了戳自己的腳。
嗯,有實體,我還活著。
我又去摸腰間,如我所料,謫鬼劍不在。
就在這時,“吱呀”一聲,門開了,刺眼的光充斥了整個空間。
“喂!你誰呀?”我沖那個開門的金袍女子喊。
金袍女子目光一厲,來自靈魂的威壓排山倒海般向我壓來。我猛然噴出一口鮮血,那一刻,我仿佛體會到了死亡,與……前所未有的……絕望……
強者!
“你可以叫我天璣?!苯鹋叟邮樟送?,將我從地上拎起向門外提去。
我的心咯噔一下,看來還是落在殿衛手中了。
“靠!你干什么?我謫鬼劍都被你們拿走了,你們還想怎么樣?”我頓時炸毛了,心中暗道:完了,他們要殺人滅口了……
我死命摳住門框,表示我死也不跟她走。
天璣尊者冷哼一聲,表示反對無效,她用另一只手在我手腕處一劃,不知用了什么手法,我的手竟立刻被卸了力道。
也就一刻鐘,我被扔到大殿上。天璣尊者跪下行禮:“陛下,人已帶到?!?/p>
我知道,她口中的“陛下”便是女皇。
這位女皇的身份十分神秘,外人只知她是東武郡王的女兒,也就是落家的人。落家,五圣之一琴圣落秋水所在的家族,雖如今落秋水不知所蹤,但落家仍是修仙界一大勢力。女皇原是先帝的皇后,先帝死后,女皇“順理成章”地繼承了皇位。
我低下頭,避免與高座上那人發生視線沖突。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野以诼浼疫@個新興世家面前絕對不堪一擊?。?/p>
“你便是謫鬼劍主?”一個很好聽的女聲幽幽問道。
“呃……現在不算了……謫鬼劍都不在了……小人就一廢材,半點法術不會,實在難當謫鬼劍主大名,自認為愧對謫鬼劍……那啥……小人一直仰慕陛下,聽聞陛下天神下凡、雍容大氣、氣度不凡,今日一見,果真如此……謫鬼劍嘛……小人就權當見面禮獻給陛下……”我的節操早就碎了,當下,我立馬很順溜地開啟拍馬屁模式。
“劍主不必拘束,朕久仰謫鬼劍主大名,一直盼望能見劍主一面,近日聽說劍主現世,心下著實歡喜,今日才請劍主入宮一敘。不過朕手下這些人魯莽,許是會錯了意,驚擾到劍主,劍主不會在意吧?……你們還愣著干什么?快把謫鬼劍還給劍主!”
謫鬼劍到手,心下踏實多了。我面上萬般感激,心中早已把這家伙的祖宗十八代全部罵了一億遍。你當在演宮斗劇???虛偽!做作!你以為我會信你?。慨斘沂切『幔俊馈颐菜凭褪切『ⅰ?/p>
女皇又與我寒暄了近千句,方一拍腦袋:“看朕這記性,劍主遠道而來,風塵仆仆,還是先去換身衣裳吧?!币矊?,就我這滿身是泥的狼狽樣,在這極盡奢華的大殿中顯得格格不入。
這女皇又是令人帶我去沐浴,又是給我換了身衣裳,還給我安排了住處……呃……看樣子她是打算讓我長?。?/p>
“陛下好意,在下心領了?!蔽也凰浦澳前慊艔?,嘴角抽搐道,“在下還有要事,就不在此處打擾陛下了。”
“這么說,劍主是不給朕面子?”女皇臉色一凜,隨即開始招呼身后的那批帝衛,“你們送劍主回房吧?!比缓缶陀袔讉€帝衛推推揉揉地來押送我。沒錯!就是押送!
我一臉悲切,想當年,外公在時,我何曾受過這等委屈?等外公回來,我一定要讓外公把這些人都給滅了!
我的住處在通仙宮右側。說實話,這地方我還很熟。以前由于外公的緣故,我就讀的是皇家學院,下課后,同學趙仞經常帶我來這一帶玩——當然是在趙仞突破靈士前。趙仞突破靈士后,我果斷和他絕交:叫你扮豬吃老虎!
通仙宮外是那位量產必背課文的傳奇國師岑嵐的雕像,呈執經書狀,旁邊的碑文上題著“滄海浩乎鵬擊水,積云勁乎龍在天”一聯。鵬你妹!龍你妹!
我暗暗翻了個白眼,以前在這兒上課時,我一看到這個雕像就想吐唾沫。再次到這兒,我更想吐唾沫了,還想在女皇臉上也吐一口唾沫。
——當然只是想想。
我被安置在了一個還算華麗的偏殿,一幫帝衛在門口充當保鏢。
我:……
我一臉清高,端坐在地板上擺出修煉的樣子,以期降低存在感。
說也奇怪,原本浮躁的心隨著我的入定平靜下來,世間仿佛只有我一人凝神端坐,周圍一切繁華都如煙塵般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篇混沌。冥冥黑暗中,世界顯得無比遼闊,好似沒有盡頭,亦或是本就沒有盡頭。一股銀色的流水自虛無中出現,在廣闊的空間中緩緩流淌,我好似這水流上的一葉扁舟。這便是靈修修煉精神力的根本——識海!
忽然,我精神一振,只覺識海中出現了一連串金色大字,隨著水流緩緩流動?!吨喒韯υE》!
謫鬼劍訣第一式,血殺!
所謂血殺,便是控制自己鮮血的流動,流出、流進,正流、逆流,以鮮血為武器,以自己為賭注。
我深吸一口氣,集中精神力于右臂。血脈脹痛,似是有什么噴涌而出,就要成功了!只是……會不會很痛?
就這么一走神,血脈的脹痛消失了,我再一次集中精神力,卻再無法令血脈感到不適。呃……是不是可以說我錯過了一個修成血殺的機會?啊啊啊!自作孽不可活?。?/p>
我又花了一個時辰研究這該死的血殺,詳情如下……
我抬起右手,在面前晃了晃,道:“親愛的血液,我是你的主人,你聽我的話好不好?出去一次,就一次……”
……
我最終算是放棄了,便開始走神。
女皇費盡心機將我留下到底是為什么?為什么她又把謫鬼劍還給我?難道說她根本沒有辦法控制謫鬼劍?還是說,她本來就不是想要謫鬼劍,而是有其它的目的?
為什么血奠崖只出現了六個宗門,剩下三個宗門呢?是不是九宗內部起了分歧?
還有……宋天成過得怎么樣?我不在的這會兒,他一定過得很爽吧?
反正不管怎么說,我認清了一個現實。從我拿到謫鬼劍的那一刻起就再也別想過什么安逸的生活了!這世上有千千萬萬的修士覬覦謫鬼劍,就算今日我不被九宗的人騷擾,不被殿衛抓住,來日也定會有別人來害我,殺我。
不管我多么不愿意下苦功修煉,都必須得打起精神提升自己的修為!
……
深宮苑,疏影斜。
天書尊者一身白衣,輪廓被朦朧的月影模糊,在這般一個寂夜里顯得不甚真切。他的身邊,女皇默然而立,頭微微仰起,似是在看月亮。
“你這般對待清天的后人,不怕會令‘他們’寒心么?”天書尊者緩緩開口。
“如今九宗虎視眈眈,我這只是在保護她?!?/p>
“你自己都不信,別指望‘他們’能被糊弄過去,大家都是一起打過天下的人……”
“不論如何,為了大秦的安定,該有人犧牲?!?/p>
“犧牲?”天書尊者忽然在嘴角勾出了一抹凄然的微笑,他停頓了良久,“當初為了平息各派的怒火,兄長死在問心陣中,尸骨無存。你沒看到那天的血,我卻至今仍忘不了那天的一切?!?/p>
“倘若蕭慕還活著,他也會像我這般做?!?/p>
“是么?”天書尊者又笑了,沉默了很久,忽然輕輕道了一句:“這十五年過來,我累了。”
可是,又有誰不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