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張竟怔了一下，原本想說的話好像被卡在了喉嚨里，躊躇了一會兒，他才訕訕的笑道：
“我就是出來逛逛，對，錄音室里面太悶了?！?/p>
他裝作隨意的樣子沖酒吧里的人搖搖手，然后有些僵硬的走了進(jìn)去。
陳上微瞇著的眼先是多了一絲陰郁，卻又在張竟坐下時消散開來，盡管在某一瞬間里，他確實(shí)覺得哪里不對。
“倒是挺湊巧的，能在這兒碰到?！标惿辖o張竟推過去一杯雞尾酒。
在公共場合陳上對張竟倒是挺客氣的。
“是啊?！睆埦姑嫔畹搅藰O點(diǎn)，只是點(diǎn)著頭。
“難得這么巧……”陳上隨口說道：“不如就把合同簽了吧？”
說著，他指了指酒吧里的表演臺：“正好也有地方，一會兒讓姜成季上去給你表演一下這首……你親自選的片尾曲?！?/p>
張竟只感覺大腦立時充血，頭皮發(fā)緊！
“行啊，陳先生和張導(dǎo)的要求，我怎么敢不接受？”姜成季笑嘻嘻的說著，他同時看向王崇蘇：“正好我也很久沒在這唱過了?！?/p>
“你！”
若不是宋澤抬手擋了一下，王崇蘇就差點(diǎn)沖了上去。
“來者都是客，只是用一下舞臺而已?！彼螡杀硨χ醭缣K說道。
“明智的選擇?！?/p>
姜成季笑了起來，他理解為是宋澤在向自己示好，或許更是在向身后的陳上示好，但不管怎么說，這種感覺真的不錯。
“小宋……”王崇蘇簡直不敢相信這是宋澤說出的話。
“冷靜一點(diǎn)，老王，你就是太激動了。”宋澤開口道：“慢慢看吧?！?/p>
“……”
王崇蘇皺眉了半晌，決定選擇相信宋澤。
此時，張竟面前是一張嶄新的合同文件，上面布滿密密麻麻的字，充斥著他的眼球，令他雙眼發(fā)酸。
他又握起了筆，片刻前的錄音室，他就是用著這樣的握筆姿勢打算在文件上簽字。
“……”
“陳先生。”
低著頭的張竟忽然開口，他標(biāo)志性的中長發(fā)垂下來，遮住了他整張臉。
“嗯？”翹著腿叼著雪茄的陳上慢慢轉(zhuǎn)過頭。
“陳先生，你的生活里也會有無奈嗎？”
“是個有趣的問題，當(dāng)大導(dǎo)演的果然腦回路和我們這些俗人不一樣?！标惿蠈⒀┣褦R下，嘴上雖然說得隨性，但他眼睛卻咪做一條縫，直直看著低頭的張竟。
“我回答你?！?/p>
陳上說道：“我也曾有過無奈，那時的我還很年幼，什么都沒有，面對無奈時我特別不甘?！?/p>
“年幼的我企圖掙扎，但很顯然現(xiàn)實(shí)這兩個字并不是能被弱者改寫的。”
“所以我……最后選擇了接受?！?/p>
“后來當(dāng)然還有更多的無奈，我選擇了更多的接受?！?/p>
“一直如此，時時如此，有時候總是要選擇接受的?！?/p>
“所以今天才沒人能讓我無奈?！闭f道這里，陳上深深的吸了一口雪茄，然后將它遞給張竟。
張竟愣了一下，說道：“陳先生，我不抽?！?/p>
“我知道?！标惿习蜒┣咽栈?。
“比如我，一開始也不抽。”
瞥見到張竟的手在他話落下時停止了顫抖，陳上的臉重新有了笑意。
事實(shí)上，陳上并不是他說的那樣一無是處，反而可能真的是中生代這一批導(dǎo)演里前三的存在，是真正的天才導(dǎo)演，甚至單論商業(yè)片，他也許就是第一！
不過……有自我意識的利刃征戰(zhàn)沙場是好武器，但如果被反噬，就得不償失了。
事實(shí)上一首片尾曲并無所謂，能得到張竟這樣的棋子，十首片尾曲又如何？
但合同里的片尾曲條例是自己刻意留下的點(diǎn)，陳上相信以張竟的完美主義，以他對這部片子的珍視程度，一直壓抑積累已久的反抗情緒必然會在這一點(diǎn)上爆發(fā)。
如此，自己再將其壓下，徹底磨滅張竟某些不該有的意識，這把刀才能用的順暢，一勞永逸。
張竟的筆慢慢落下，陳上的笑意更甚。
“看吧?！苯杉緦χ醭缣K說道：“這么簡單，我就能拿到你們一輩子摸不到的資源?！?/p>
“就你們一個個的窩在這里，還做些什么夢?！?/p>
他學(xué)著王崇蘇的語調(diào)：“我們一定要在一萬人面前唱歌?！?/p>
“笑死人了好嘛！”
“姜成季你不要太過分了！”王崇蘇壓抑著怒氣。
“還是你旁邊這位小兄弟識時務(wù)?！?/p>
姜成季看著宋澤，笑道：“懂得取舍，懂得孰輕孰重，懂得一些可有可無的情誼和夢想只是成功路上的絆腳石。”
“說的我都餓了?！苯杉究粗螡桑骸澳苋臀遗c(diǎn)吃的嗎？”
宋澤沒有回答，只是沖王崇蘇眨了眨眼，便朝后廚走去。
“看吧，識時務(wù)者為俊杰?！?/p>
見得如此的姜成季沖王崇蘇挑釁似的說道。
“……”
“張?！?/p>
久未說話的羅斯特說道：“我是局外人，并不該說些什么?！?/p>
“但你是我的朋友，我希望你做出不后悔的選擇?！?/p>
“想走的更遠(yuǎn)，必須要放下些什么的?！睆埦沟穆曇舾蓾?。
陳上滿意的點(diǎn)著頭。
此刻的張竟眼里只有那個加黑加粗的簽名框，他的筆尖已經(jīng)十分接近了。
他清楚，這一筆落下，曾經(jīng)堅(jiān)持的東西就煙消云散去了。
“果然現(xiàn)實(shí)……就是放棄啊?！?/p>
他呼出氣，仿佛瞬間老了五歲。
“誒端來了啊，辛苦……”
“你端的什么東西，你們的后廚就這個？”
“等等，你要放哪兒去……”
耳邊傳來姜成季充滿疑惑的問話，而下一秒，他聽到了桌面與物體接觸的清脆聲響。
張竟抬起頭，眼前是一碗冒著熱氣的泡面。
恍惚間，有聲音在腦海里冒出。
“有堅(jiān)持，才能做好面……”
“堅(jiān)持。”張竟喃喃出聲。
“哦對了?！彼螡煞路鹣肫鹗裁?，從口袋里摸出一根玉米腸，看著張竟：“結(jié)尾也很重要，只有加玉米腸才最好吃，用辣腸湊合就不行。”
話音落下，有無數(shù)種情緒自張竟內(nèi)心萌生，接著，彌漫全身！
不理陳上與姜成季的眼神，宋澤沖王崇蘇一吆喝：“老王，到八點(diǎn)了！”
“哈哈！”王崇蘇一抬吉他，瞬間明白了宋澤的意思，朗聲回道：“該做夢了！”
聚光燈亮起，宋澤又站在了麥克風(fēng)前：
“帶來……”
“刀劍，如夢！”
“我劍
何去何從
愛與恨情難獨(dú)鐘。”
“我刀
劃破長空
是與非
懂也不懂。”
這是張竟第二次聽這首歌。
第一次他想逃避，第二次他開始想再聽多些。
身側(cè)再沒有姜成季和陳上的存在感，張竟此刻已經(jīng)去了自己所至愛的江湖。
他認(rèn)識那里的一草一木，認(rèn)識江湖里的每一個角色，清楚每一處情仇，那是他日夜里苦思的夢。
“我醉
一片朦朧
恩和怨是幻是空
我醒
一場春夢
生與死一切成空”
聽著歌聲，張竟眼神開始清明，逐漸平靜，他又摸起了那張合同，似有所思。
“陳先生，我相信了總要有所取舍才能走的更遠(yuǎn)，也終究理解了你說的話?！彼_口。
“哦？所以呢?！?/p>
“感謝你的用心良苦?！?/p>
他握緊筆，沒有一絲猶豫，埋下頭，筆觸與紙面相接。
“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恨不能相逢。
愛也匆匆，恨也匆匆
一切都隨風(fēng)。”
“已經(jīng)過了很久了啊陳先生?！甭裰^的張竟自顧自的說著：“從你第一次見我開始，好多年了?！?/p>
“就感覺是一瞬間，但我為了等到今天而度過的這一瞬間，卻太長太長了。”
“還好今天來了，還好即將過去了?！?/p>
陳上眼神銳利起來，他察覺到了張靜的一絲怪異，但張竟又確實(shí)正在簽合同……
“呼，搞定！”
張竟一抬頭，卻是滿面如釋負(fù)重的笑容。
他將合同推到桌中央，然后兀自站了起來。
姜成季掛著傲然的笑意拿過合同，舉到半空沖王崇蘇幾人展示著！
然后他就看到了王崇蘇幾人面色的微妙。
他反轉(zhuǎn)合同，隨即猛吸了一口冷氣！
陳上查覺了怪異，單手奪過合同。
爾后，瞳孔放大！
“狂笑一聲
長嘆一聲
快活一生
悲哀一生
誰與我生死與共
誰與我生死與共！”
只見簽名處，有力透紙背的兩根黑線，畫出一個決然的叉！
像是一個注定命喪于此的劍客，如今卻企圖逆天而行！
“張竟！”
“陳先生！”
張竟用更大的聲音壓制住了陳上。
卻又在下一秒減小了音量，像是在訴說內(nèi)心的低語。
“我不想走的更遠(yuǎn)。”
他笑道：“我等了那么長才等到今天，就不走了……”
“我不知道從此會有怎么樣的未來，但我比較喜歡現(xiàn)在?！?/p>
“張竟，你要知道，我是可以撤資的！”陳上一拍桌面，發(fā)出巨響！
“投資合同里可規(guī)定了的！你算違約！”
“你這輩子賺的錢都得賠進(jìn)去！”
“你以為這是堅(jiān)持嗎？這是有病！”陳上已經(jīng)氣急敗壞了：“你不年輕了張竟，你以為你還能重新拼一次嗎？你現(xiàn)在的風(fēng)光誰給你的？”
“你以為還有人敢給你投資？你錯了，以你商業(yè)片的投資量，只要我放出話去，沒人敢給你資金！”
“我能給你的，就能拿回來！”
“沒有我，你連這部垃圾片子都上不了！”
“……”
“哦。”張竟輕輕應(yīng)了一聲：“搞什么，原來傾盡家產(chǎn)就賠的上啊。”
“而且老實(shí)說……”
“我們拍電影的，都有點(diǎn)神經(jīng)病。”
“我也不例外。”
“我居然覺得，與其被糟蹋，不如就這樣反而好些?！?/p>
“……”
“你是吃錯了藥，清醒一點(diǎn)！”陳上眼角充血！
“我很清醒?！睆埦姑嫔降懖惑@。
“謝謝你，陳先生，感謝你過去給我的?！?/p>
“我受之有愧?！?/p>
“……”
姜成季完全傻掉了。
我的片尾曲呢？咋回事兒？飛了？
他突然感受到了幾束譏笑的目光，來自王崇蘇幾個。
現(xiàn)在他好想找個洞爬進(jìn)去……
陳上陰晴不定的看了張竟好幾眼，卻見張竟面色始終不變。
也沒辦法放低姿態(tài)了，自己和張竟之間已經(jīng)有了不可調(diào)和的間隙。
“別以為就這樣了。”
“走?！?/p>
陳上咬牙開口，然后轉(zhuǎn)身便走，姜成季也趕緊跟了上去！
鬧劇結(jié)束，酒吧恢復(fù)了安靜。
張竟看著舞臺上的宋澤，釋然道：“這碗方便面可不便宜啊，我這一吃把前途都吃沒了?！?/p>
“可是味道不錯吧？”宋澤與他對視。
“我是終于理解羅斯特為什么吃哭了?！?/p>
“拜托，張，這時候就別提了好嗎？”羅斯特捂著臉。
“哈哈哈哈。”
張竟抬頭放肆的笑了一會兒。
“哦對了?！彼聪蛩螡?。
“我現(xiàn)在可沒啥錢了，這一撤資一違約的，我賺的估計(jì)都得賠了?！?/p>
“所以？”
“所以歌可以便宜一點(diǎn)嗎？”張竟快樂的笑著，像極了那個大學(xué)便嶄露頭角的天才導(dǎo)演。
“好說?！彼螡苫匾孕θ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