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了此番大劫,林然深知李稷并非帶兵打仗的良將,即便回去修整也不是樑國的對手。如今?國兵力不足,想要反敗為勝只能智取。
自己既然是為了立功而來,此時正是良機。如果能找到扭轉戰局的方法,便能早日回去迎娶冉兒。
林然做出了一個決定,那就是潛入樑國大營,尋找殺機。
于是他獨自潛回戰場,找了件樑軍死士的衣服換上,喬裝了一番背著一個斷手斷腳的樑國兵朝著梁軍大營走。此時的樑軍正準備大肆慶賀,瞅見自己的將士回來了,也沒多想便帶進了軍營交給軍醫照顧。
就這樣,林然順利地混入了樑軍主帥賀驍的大營。被林然救回的那個傷兵恰好是賀驍的一名貼身侍衛,名為鐘狼,為人豪放熱情,忠肝義膽,見到救命恩人林然自然感恩戴德。
林然便借著這份情謊稱自己是密塔的一個孤兒,路過戰場時順手救了他,聽說當兵有吃有喝,便想來混個溫飽。
鐘狼見其可憐,又說得情真意切,加之對自己確實照顧有加,便篤信不疑,將其視為手足,見人就介紹說是自己的兄弟。
有鐘狼作保,林然暫時安全,但他依然絲毫不敢松懈,加緊熟悉情況,竭力探索著這里的一切。
鐘狼待林然極好,待自己的手腳傷好得差不多了,便將林然帶在身邊,生怕別人欺負了去。他去賀驍大帳里端茶送水,就讓林然在帳外候著,等他出來再一起行動。
林然一方面心里感激鐘狼的庇護,一方面又騰不出空去探聽消息,心中惱火,便側面敲打鐘狼不必如此,
可奈何鐘狼偏偏是一根筋,苦口婆心地告誡道:“小老弟,你是不知道,這里的人有多壞。我才進來時,他們天天拿我尋開心,給我取綽號,夜里讓我給他們按腳,還有壞的家伙竟讓我去給他們擦屁股。”
“還好賀將軍看上了我,看我細心話又不多,還會講笑話,這才點名讓我來貼身伺候。我才擺脫了那群狗娘養的,否則還不知道要過多久那樣的混日子呢!不過你放心,你比我運氣好,一來就有我罩著,不必吃那些苦了。”
說罷自己先頗為滿足地大笑起來,林然也只能笑著附和著點頭。
一個月后的一日,鐘狼偶感風寒,咳嗽頭痛便臥在帳內休息,林然便也只能在旁煨藥照顧。
午時將近,忽有人撩帳而起道:“鐘狼,主帥叫你過去。”
鐘狼轉過身去問道:“說什么事了嗎?”
那人道:“沒說,只是叫你過去。”
說罷放了門帳就走了。鐘狼咳嗽了一陣,對著林然道:“八成是想我給他講講笑話,樂呵樂呵。要不就是,咳咳咳,就是去繪繪地圖。”
林然望了他一眼,并不接話。鐘狼支撐起身子道:“林老弟,要不你替我去瞅瞅,看賀將軍要什么。”
林然一聽覺著正是好機會,便點頭應了下來。
誰料一出帳門,突然風雨大作,雷聲不斷,林然也顧不上打傘,雙手抱著頭朝著賀驍的大帳跑去。
行至門口,跟哨兵打了招呼,便小心翼翼掀開門簾。只見一大漢一手托著頭,坐于案幾旁,把臉埋得極深。
林然正欲開口報名,卻被那人大聲呵斥道:“出去,滾出去,滾!”
頓時驚愕,連忙退出,灰不溜秋地跑回鐘狼的帳房中,將剛才情況如實相告。
鐘狼見周圍無人,把林然拉到身側,小聲道:“八成是賀將軍老毛病又犯了。”
林然滿臉好奇道:“老毛病?”
鐘狼嘆了口氣道:“也不知道是天生的還是舊疾,從我來的時候賀將軍就有這毛病。只要雷雨天就會頭痛欲裂,疼的時候甚至會滿地打滾。吃了很多藥也沒效果,也就只好扛著。”
林然問道:“那要是遇到打仗時如何是好?”
鐘狼使了個顏色,再湊近了些道:“我把你當兄弟,跟你說個秘密,你保證千萬不能泄露半句才行。”
林然連連點頭應下。鐘狼小聲道:“通常賀將軍是不會在雷雨天迎戰的,如果實在躲不開,他就會讓自己的胞弟賀勇穿上自己的盔甲像他一樣帶領自己的大軍戰斗,鼓舞士氣。但是賀勇的武藝水平差將軍太遠,尤其不善騎射,完全只能做做樣子。只是敵軍哪里知道這個秘密?聽到是賀驍親帥首先魂都嚇掉了一半。”
林然聽得臉一陣青白,心中卻熱血沸騰。想不到聞名樑國的賀驍,武力超群、謹慎謙虛、善于防守,卻有著這樣一個不為人知的死穴。
為避免鐘狼起疑,林然故意又等了半個來月,故意挑事讓一些潑皮兵將打了一頓,佯裝假死被扔到了荒野,便趁機逃往?國邊境尤水,以有重要情報為由,拜見了李稷。
與此同時,呈上了自己的破敵之計,即:?軍先修養生息一段時間,操練好一支敢死隊和騎兵隊。等到谷雨時節,讓敢死隊以閃電戰的方式偷襲樑國都城華京,樑國必然增兵華京。
與此同時,讓先頭部隊喬裝進入密塔,以雷雨天為信號。首先以小股散兵騷擾密塔,引賀驍的得力干將(宿飛)出城反擊,再出動密塔附近的軍隊強攻密塔。
屆時城內的先頭部隊幫助打開城門,當賀勇沖出來時,派騎兵隊圍殺,取其項上人頭后割下來掛在城樓讓軍心渙散,密塔城自然可取。
再派一名刺客喬裝成侍衛將賀勇的頭顱奉給賀驍,看到其弟弟戰死定然當場驚恐不定,刺客便可如荊軻一般一擊致命,直刺其心臟。
樑國喪失了大將軍,一時間無人頂替,又害怕鄰國趁機攻擊,定然會同意割讓沙蕪一帶給鄌國。
李稷聽后大笑不止,連聲稱絕。于是立刻下令命林然為主帥,自己親自坐鎮支持,將90%兵力交由林然指揮。
林然果然不辱使命,一舉拿下密塔,成功殺死賀驍。
初戰大捷,鄌國一雪前恥,頓時國內陰霾驟散,歡騰不已。
林然一下聲名大噪,一夜成名本是好事,奈何林然身份特殊,擔心萬一有人眼紅作梗,沿著他的舊黃歷查下去,牽連到林家就不得了了。
索性橫了心,徹頭徹尾改名換姓,聲稱自己是梨州一茶商之子,名為龔勛。從小讀書學文,后來父親生意敗落,自盡而亡,母親也隨了去,自此便成了孤兒,靠乞討為生。
因平日里聽人說書不少,對行軍打仗頗有興趣。后來又結識了酒肉朋友,學了些拳腳功夫。聽說充軍管飯管住才入了伍。
李稷用人心思遠不及李奭縝密,加之林然又助其咸魚翻身,平日里又不結交黨羽,自然對其一萬個放心,對其身世不加懷疑。
此后,林然便更名為龔勛,人稱龔將軍,收在大王子門下效力。
從無名小卒到遠近聞名,林然只用了不到兩年時間。
?樑大戰頃刻時局大轉,這讓遠在桃平的李奭一下蒙了。當他收到戰場喜報時,差點當場暈了過去。他萬萬沒想到突然冒出的一個龔勛,完全攪亂了他的計劃。
他本還想在桃平多待上幾日,一來多和心上人隔三差五地見見面,二來也好平復下心情,調整戰略。
可接下來收到的消息讓他再也坐不住了,朗元的消息來報:?王令全國休息一日,朗元城內所有人夾道歡迎李稷的隊伍,由他親自接見,犒賞三軍。
封龔勛為將軍,賜良田千畝,金銀無數給李稷,并命太子傅為大王子師,賜王城通達令,允許大王子無需通報可直接入宮進殿。
如此動作無非是在向世人宣布李稷即為?國太子。李奭將信件捏在手中,撕地粉碎,啐了一通,便立馬讓宋青備馬,連夜趕往朗元。
林然受封了將軍后,又待了半月,應酬了各樣宴席和禮拜,便打算辭了李稷回桃平迎娶林冉。
一日,正當他行至李稷書房處,欲敲門而入時,忽聞屋內有人低語,細致一聽正是李稷和其心腹黃正在議事。
只聽得黃正道:“殿下,切勿婦人之仁,此時正是我們一舉扳倒晉王的最佳時機。”
李稷頓了頓道:“你的意思是要趁熱打鐵,把那件事抖出來?”
黃正道:“正是。當年魏澤明案如此寥寥收場,王后一再讓我們按兵不動,等的就是今天。”
林然聽到“魏澤明”三個字不禁心中咯噔不已,立馬屏住呼吸輕巧地將身子貼了過去,湊得更近些。
聽得那黃正繼續道:“當年的送押部隊里一半以上都是謝廷會的舊部下,殺人滅口這種事易如反掌。王上對弄權之事又甚是反感,聽到說魏澤明死不悔改還想逃跑,加之送押的人眾口鑠金,描繪地繪聲繪色,王上哪里還會去調查此事?說到底,魏尚書那一家多少可憐,無辜致死,無一生還。”
聽到此處,林然已是瞳孔睜大,青筋爆出,使勁用手捂住口鼻,掩住氣息。
李稷回道:“王家無善事,要怪就怪生在帝王將相家。王貴妃為了她兒子能坐上這太子之位也是煞費苦心,先是勾結了謝廷會,也不知使了什么招兒讓其俯首臣稱。魏澤明干不了這勾搭,必然要死,他不死兵權如何讓地出來?”
黃正道:“所以殿下就當是為魏尚書請命,把那殺人兇手給揪出來繩之以法,也好慰藉其在天之靈。只要謝廷會失事,王貴妃就做不了大多的浪了,我們可以這般行事……”
接下來屋內兩人的言語林然半個字也聽不進,好不容易控制住情緒遠了書房,退到客房里調節了半響才緩過氣,以將軍府忽有急事為由離開了王府。
人有時候非常奇怪,明明不感冒,也看不上的人和事,放在心里久了似乎也能產生感情。突然有一日被人毀了,心中竟比誰都惱火。究其根本還是自己將情付了去,只是自己不察覺罷了。
林然對魏澤明的感情遠比他想的要深沉許多,原本他只認為那不過是個給了他生命的人。后來他與戰友同生共死,父親漸漸幻化為他的知己。
每當別人質疑、詬病將士們只顧拿軍餉,渾噩度日欺負百姓時,他便心中會大為不快,覺得孤獨無依。此時又會情不自禁想到魏澤明,便又覺得好過些。
怨恨、依戀、崇敬、不屑、憐憫……紛繁復雜的情感在林然體內共存,可真當他清清楚楚地聽到魏澤明是被人殺害時,那些交織不斷的情感瞬間被仇恨一并掩埋。
仿佛一閉上眼就能看到那些歪嘴嬉笑的劊子手奔跑著揮舞著大刀,將他的族人砍殺著玩耍的場景。
他幾乎快吸不進一口空氣,恨不得憋著這口氣抽出劍就把他們就地正法。
原先他一心求生,便借著父親臨終時的囑托逼著自己不去細想那本血淚史。加之心中怨念魏澤明,寧可相信他是畏罪潛逃被殺了頭,如此一來此生與他的帳也算一筆勾銷了。
可偏偏老天爺又讓他知曉了真相,身為魏家唯一的血脈,即便不為了魏澤明,只要想到自己的族人們冤死荒野便也咽不下這口氣。
林然心想:這仇一定是要報的,我魏家上百號人不能枉死。如若這口惡氣不出,來日我到了地下也無顏面對列祖列宗。
掐指一算,尚未到與冉兒相約的三年之期,便決意先留下來伺機而動。
?國八十一年臘月初十,正是?王五十九歲壽辰。
?宮中提前一個月就開始布置,四處翻新添彩,花草蔥郁,繁盛不已。?王下令戰爭損失巨大,國家百廢待興,故僅設家宴,一切從簡。
壽宴當日正是酉時三刻,天色已近全黑,?宮里的宮燈比平日里多了三倍,照地四處通亮。坐攆行于其中,掀起小簾往外瞅一片燈火通明。
轎子搖搖晃晃過了崇明殿就到了?王日常用家宴的合歡苑,這苑子不大卻設計精巧,廳外便是假山小橋、亭臺樓閣,曲徑通幽地圍著、繞著一潭碧水,又因假山上設有疊水,坐在廳內亦可聞水跌宕起伏之聲,清新雅致不已。
任憑周圍景致如何瑰麗,林然卻無暇顧及,下了轎便緊跟著李稷進了廳堂,快眼掃著屋內的一干人等。
李稷怕他不懂人情失了分寸,一坐下席便小聲在其耳邊道:“父皇右側的乃是王后,左側稍下位坐著的是王貴妃,我們正對面那位則是王貴妃的兒子,晉王李奭。挨著他的便是大將軍兼尚書謝廷會。”
林然聽了一一點頭,定睛去瞅王貴妃,只見她生得一張凈白鵝蛋臉,彎彎柳葉眉,一雙秋水盈盈的杏眼,鼻子和嘴唇都格外小巧,典型的一位江南美人。
再看謝廷會,卻是正正方臉,額頭寬厚飽滿,雙眼細長卻有神,厚實的鼻梁根子下兩片薄如蟬翼的唇。
李稷一面微笑著和對面眾人打招呼,一面輕動嘴唇道:“雖是家宴卻是暗流涌動,能不說話就別多事。”
林然“嗯”了一聲,便獨自取酒來喝。
門口忽聽太監來報“悅明公主到”,只見一妙齡女子一身粉色錦服,外面套了層輕薄的無色紗衣,頭上亦綁著粉色綢帶,插著翡翠金釵點綴,手中拎了個黃布罩著的玩意蹦蹦跳跳地踏著紅毯而來。
還未行禮,?王便呵呵大笑道:“悅明怎么姍姍來遲啊?”
女子行至殿前行了禮,笑道:“父王,悅明雖來遲,心意卻是足足的,分毫不差眾人哦!”
說著便自取下黃布,只見金漆籠中正有一只五色鸚鵡,看得大家皆起了興致。?王伸長了脖子瞅了瞅,笑道:“不過是只鸚鵡,有何新奇?”
悅明公主一臉傲嬌神色,拎起鳥籠道:“五色鸚鵡雖非珍品,可我這只卻是獨一無二。因為它不但會說人話,還能掐著點報時。”
眾人一聽一陣唏噓,?王也是不敢相信,便道:“悅明,你說這鸚鵡知道數時?”
悅明公主伸出兩指頭敲了敲鳥籠,只聽得那鸚鵡便叫道:“休息啦,休息啦!”
惹得大家哄堂大笑。?王也是樂不可支,咯咯咯笑了一陣才止住道:“悅明,看來你訓練有方啊,這敲一敲,它就會說話啦!”
悅明公主得意地回著:“父王有所不知,這鸚鵡被我施了法,每隔一個時辰就會叫一次‘休息’,一分不多一分不少,不信你可讓人現在來計時。”
?王大笑道:“悅明說是就是,無需驗證。只是你送這樣一只好玩的東西給我,怕是我沒時間逗它啊!”
悅明公主故作神秘道:“誰說我要把這鸚鵡送給父王了?父王如能猜到我給它取的名,鸚鵡自然奉上,如若猜不到,呵呵,那我就自己留著了。”
?王聽了笑了一陣,便讓廳內人一起幫忙猜。奈何悅明不肯透露半點信息,眾人交頭接耳了好一陣也無人對答上來。林然琢磨了一陣已有答案,湊在李稷耳邊喃語。
李稷便大聲道:“此鸚鵡名為‘好心’。”
話音剛落,鸚鵡就在籠鐘撲騰著翅膀道:“父王安康,父王安康。”
眾人見狀便心領神會李稷一語中的,紛紛夸獎李稷聰慧過人。
悅明公主卻不甘示弱地道:“那你說說它為什么叫‘好心’。”
這可把李稷難住了,無奈之下只好扭頭求助林然。
林然這才立起身來,恭敬一揖道:“公主既送王上一只每隔一個時辰就會叫“休息”的鸚鵡,一定是考慮到王上日理萬機,批閱奏折時間太長容易勞累成疾,以便提醒父親勞逸結合。這正是為人子女的一片心,子、女心,便是‘好心’。”
悅明公主聽罷頓時眼前一亮,本以為此題無人能解,想不到竟有人心細如塵,定是知暖知熱的知音。
見其人高大俊朗,五官生得精巧卻不失英氣,身著赤紅色鎧甲,便知是武夫。
心想一介武夫竟有如此心思,甚是難得,還生得如此好看。頓時心生愛意,不覺面上泛紅。
正可謂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竟是一面之緣,寄情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