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你明天……真的要帶我去見祁王嗎?”
這句話,鳳千雪今晚問了不下三遍,她在唐世新的書桌前晃頭晃腦的,惹得他根本無法聚神專注地看書。
看著她很是開心,唐世新好意地提醒道:“別太歡樂了忘記禮儀規矩,還記得我怎么和你說的嗎?”
“記得,當然記得啦!”
“記得就好……”唐世新在身后的書架上取下一本書,撫平了上面的書痕,遞給她:“好好細讀,想知道所有祁王軍與戰事的事上面都有記錄,不要到了明天說錯什么話在殿下面前出糗就來不及了。”
接過那書,鳳千雪先大略地翻了幾頁,她“哦”了一聲,轉頭回去,想著專心閱覽,認真補補功課。
坐在椅子上的唐世新呼了口氣,可真是輕松許多,這家伙一直在他頭邊轉來轉去,晃悠不說,主要是擾亂他的心志,只要她呆在這里,就會時不時地湊上前來問他一些問題,問題多怪也就罷了,她還靠得那般親近,使他分神游離,這丫頭竟不把他這個男人放在眼里。
唉……唐世新重拾起桌上的書,還是決定安分下心來好好思考明日該如何向祁王稟報宴會那件事。
最后他還是弄到了深夜,即使對方來頭不小,卻也不可坐視不理。
第二日巳時末了,唐世新帶著千雪到訪王府,進入大門的時候,王府的總管聽候祁王的吩咐,早已在那一直恭候他們大駕,當見到唐家公子之面時總管便恭敬有禮地作揖請安,隨即領了他們二人,直往主人靜候的閣臺走去。
環顧四周,每隔幾步都有穿戴盔甲的兵衛把守,每個人神情肅然,正視前方,目光犀利有神,氣宇間透出著臨危不懼的氣息,這都是祁軍出身的驍勇戰士。
祁王李恪,乃當今圣上第三子,性情沉厚深著,寡言溫良,不喜明爭暗奪和勾心斗角,深受帝王信任,未及舞勺之年就出征沙場,獲功無數,因祁地是駐守界的要城之一,李恪早年請求圣上將守護祁州的重任交付于他,并保證會讓祁州百姓安居享業,免遭外患之擾,此番求辭,圣上大加贊許,不但命任于他,還賜封“祁”屬封號,將祁州贈予他,世人敬稱祁王殿下。又因其在舞象十八之年攻破敵軍,立功揚名,再賜封號御龍大將軍,常勝沙場,所到之處令外敵聞風喪膽,至今無戰敗記錄。
然而最值得稱道的,當屬五年前的康南之戰,那場戰役祁王軍以少勝多,大勝北蠻族人,此戰還被朝中史官永載于冊,名垂萬世千古。
登上架臺高筑的閣宇,離地有幾丈之高,柔風吹襲著人面稍有些微涼,四方的紗帳隨風搖曳,點含著清晨尚未盡去的朦意,撩動著沉寂的心靈,使人忽醒忽醉,進入其中能忘斷凡事。
閣上視野無限,風光明麗盎然,祁王正身直背,閑逸地坐在金線玄底抱團花錦軟墊上,品著手中的“一頂含芳”閉目養神,淡雅的茶香四溢閣宇,周邊寧靜無聲,沒有凄涼的荒蕪塵沙,也沒有殘酷的兵器廝殺,幾個來月的馬蹄鞭策、狂嚎呼叫實在叫人神經緊繃、氣血難順,所以眼前的安然時光對每個戰場上平安歸來的人們都是來之不易的,就算是出身高貴的皇室殿下亦不例外。祁王李恪珍惜這種悠閑的自在,不用出兵的日子,他只喜歡靜坐在高臺,享受悠閑。
花舞一言不發地候在一旁,右手背在身后,左手輕放在配于腰間的長劍劍柄上,凌厲的桃眼警覺得絕不會放過一粒沙子,王府總管引著今日殿下要召見的貴客登入守天閣,一見到唐世新和鳳千雪,花舞輕點彎身,行了個淺淺的見面禮。
快到祁王座前,唐世新兩手相合,恭敬地向他請安:“參見祁王殿下!”
“免了,照常就好。”李恪將茶杯擱下,抬眼望他,許久未見的老朋友還是沒變,看來這次出兵沒帶上他倒是一個對的選擇,李恪眼珠輕移,視線落在了唐世新身后的那位女子身上,他向來對女人都不是很感興趣,只是在意的,是他老朋友的態度。
唐世新把千雪拽在自己旁邊,并用細小的聲音提醒她這就是祁王殿下,趕快行禮問安,千雪連忙點頭,抱拳緊握,上半身前傾:“靈女千雪,參見祁王殿下!”道安完的千雪還未等李恪說話,便直接抬身,垂下雙手,面帶笑意地看向坐在對面的冷俊男子。
不拘束的穿著格調,外衣寬松地披著,里頭的貼身白衣也沒有束縛著他有形的身軀,這么近看,祁王的皮膚同常人的要深些,許是長年駐守疆外的緣故。
“嗯咳——”,唐世新沒想她竟會如此,干咳一聲暗示她面對祁王殿下不可這般沒禮數,只是千雪不曾精學過皇室禮儀,可以說是一竅不通,她自然沒把世新的動作放在心上,還以為他是真咳出來的。
“這是你新收的丫鬟?”李恪置左手于膝蓋處,身體稍稍前屈,出言問道,看他毫無顏色的表情,并沒把千雪的無禮放在心上。
“她叫鳳千雪,其實……她是我的一個朋友……”唐世新回著祁王的話,本還在糾結該怎么向殿下解釋他與千雪的關系,思來想去,只有“朋友”這一詞還算妥當。
“可你前日還說,他是你的丫鬟吶唐世新,什么時候你也干起這種事來了啊?”
“好了,你再別逗弄我了,她真不是我的丫鬟。”
“也對,想想祁州唐大公子揮手身后就是一群,但也從未見你貼身隨帶一個,看來其中必有內情。”
李恪這話暗指,倒讓唐世新內心咯噔一下,被說中心事的滋味兒那可有些不好受,世新無言以對,怕是再說就會變成掩飾,掩飾就是事實啊。他立馬轉移話題,不讓李恪一有機會就揪著他不放:“只是千雪身份有些特殊,并不是普通女子,她是靈族的人,來自仙境鐘靈山,是女媧一族的后人。”
“女媧后人?”李恪輕微皺緊黑翹的劍眉,望向一直站在摯友身邊的那名淺衣少女,光從外表上看她給人的感覺確實不像一般人,眉清目秀,腮面紅潤,宛有絲絲仙韻,外著的服飾也和其他女子不同,頗有一種氏族的傳承之感。
“是,千雪身份特殊,不宜太招搖……”唐世新話中有話,李恪當然明白他的意思,點了點頭,表示會幫他保密。
來了許久,常日里的招呼也該結束,是時候談談要緊之事。
直到中午,他們都在守天閣上聊著那晚在假山附近遇到的朝中行賄一事,可惜的是,那晚祁王歸來慶功,夜宴賀喜,而且事出突然,又是在夜黑風高無人處,他們輕舉妄動只會打草驚蛇。所以只能在宴會結束之后,尋個近日來王府稟報此事。
聽唐世新講完,李恪默不作聲,低眉聚神,剛才他也知道了,與這件事有關的人都不是好惹的主,而且真沒想到,還竟會與那幽王有關……
瞬間,所有煩心事全涌上心頭,高風吹過,讓原本就高筑的守天閣愈發寒涼,座上的人一語不發,大家都心知肚明這事的難易度,不太有多余的揣測,世新也清楚,眼下如何走棋,還要看祁王的主意。
從王府出來,已經是午后了,幾乎一日的時間他們都在祁王府里,有要事相商也就不多言了,只是悶了鳳千雪,好些時候她都跟那屁股生了蟲兒似的,左右扭動,巴不得一溜煙飛掉,若不是唐世新老給她使著“給我坐穩”的眼色,她才不管什么規矩不規矩的呢。
這回可好,晚間某人把她叫到書房,單拿今天在祁王府里的行為對她噼里啪啦——
“幸而祁王脾氣好不同你計較,但也要小心,不能讓旁人抓住話柄知道嗎?”
鳳千雪站立在他的桌側,左右手背靠在身后握著,有些敷衍地點點頭。
“殿下雖是瀟灑隨性慣了不在乎這些禮節……對了說到禮節,看來今后還是要教你注意一下這些細節……算了,這個慢慢來吧……”唐世新低下額頭用手撐著,一臉煩惱,也似有疲倦的樣子。
“誒世新,祁王殿下他……”
“好了,你還想知道什么的話就去看有關的史書吧,喏,后邊架子上的書都是……”唐世新指著身后的書架上擺放有序的書冊,讓靈女自己去找喜歡的來看,暫時別去打擾他。
鳳千雪嘟了嘟嘴,知道他現在的心情很差,不敢再多打擾,只好自己輕輕地走到架子邊,默默地翻起來。這一個晚上,他們兩個沒再說話,氣氛異常。
第二天一大清早,唐世新從夢中醒來,驚異自己竟躺在床上,揉著朦朧的眼睛,支撐身子坐起,想要盡力回憶昨晚的事,但因為剛睡醒,意識還不大清楚,腦海里模糊零散,他輕打了一個哈欠后,掀開被子欲下床。
才想起昨晚靈女好像在他這呆過,之后便……
憶起昨日態度似是不善,他這才緩過來事態的不妙,忙起動身更衣……
而此時的鳳千雪早已不在唐門,趁著大家伙熟睡,她悄悄出了門。
當然,因為是靜悄悄的,沒人知道她去了哪里,任憑唐世新在府里問了個遍,也沒人能夠回答他鳳千雪究竟去了哪兒這個問題。
唐世新眼光一亮,那家伙該不會……
祁王府上,李恪晨習之際便迎來了一位貴客,當然,這位客人不是別人,正是在唐府呆膩了想換個新鮮地找樂趣的鳳千雪。
本來在開滿了百花的庭院里習武練劍的李恪忽的見院中繁花四起,香氣撲鼻,一陣白光閃過,靈女使著術法一蹬而下,穩當地停在院中,正了身子后,她瞧了一眼祁王,完全把唐世新說的那一堆警告的話拋在腦后,隨便地就給李恪打了聲招呼。
早先知道她是靈族的人,會法術騰飛都是正常的,只是剛才親眼目睹,李恪還是有些驚訝,畢竟這種事還是少見。
“原來是靈女大人,今日怎么一人來此,沒有陪同呢?”李恪深知摯友性格,那些個規矩禮節唐世新必定都和靈女說了,但觀察了鳳千雪的性子怕是一個不拘束的人,和她說了也是白說,如此一來,唐世新竟也放心她一人來王府,想來也不大可能。
“嗯,就我一個。”
她好像并未聽出他話中的意思,李恪心言放棄,“靈女大人此時來王府是有什么事嗎?”
“沒事啊,就是來轉轉,順便看看殿下。”鳳千雪毫無半點掩藏地說出了自己的目的,卻讓李恪開始疑惑。
“看本王?”這丫頭到底想干什么,究竟她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探子……監視……
如果她真有什么,即使是唐世新的友人也不能例外。李恪眉頭緊鎖,略帶敵意地注視著她,然而心地寬闊的鳳千雪并沒有注意到他的心情,而是開始滔滔不絕,展示了昨晚上翻閱一堆史書后的成果。
李恪在一旁聽她講述著自己的那些豐功偉績,隨手收起晨習時的長劍,他的樣子雖不是很認真,但也不會讓人覺得不專心,他還時不時地瞄看千雪,以示自身仍在聽她講話,當說到趣點的時候,他也會回上幾個字,短短的……幾個字。
“看來靈女大人倒是用功不少,就差沒把本王的將士一一念個遍了,不過靈女大人可知道,本王能夠每每凱旋,歸根結底,這功勞究竟在誰?”聽著那些史官寫的有關于他的英勇事跡,什么常勝而歸、無敗功績確實如此,可要全部歸功于他,李恪還是自不敢當的。
“這個功勞難道不是殿下的嗎?”無論千雪怎么想,她都認為這是祁王的功勞才對。
此刻,祁王的狩獵經驗感知,就在離他們不遠處,正有人直盯著他們,且此人恰好正是他功成名就的恩者。
他只是斜了一眼,就知道唐世新正躲在暗處往他們這邊偷看,李恪揚起嘴角,欲對鳳千雪解答剛才的問題。
而躲在暗處的唐世新距離他們是稍遠的,又因風聲的關系聽得更加不清,只能清晰看見立在院中的兩人興致高漲,談笑有聲,唐世新還是第一次見到鳳千雪這般高興,這樣的興致,只是因為和祁王風趣閑談。
眼瞧著千雪那暢歡的樣子,唐世新的心里泛起一股滋味,想起這些天鳳千雪總是祁王長祁王短的,開口閉口都是祁王,原來昨日自己情緒不好是有原因的,但想來他也有責任,若不是他的一時之舉要她通讀與殿下有關的史書,也不至于弄得現在這樣,是他,燃起了她心中的這把火苗。
難道千雪她……
不敢繼續往下思考,愈是多想,心中那感覺如同奔涌冰泉,不斷刺痛著他的全身,深入內心,他失落調頭,悄悄地離開了此地,全然忘記此行來王府的目的。
他離開的時候,李恪將他所有的行動收入眼里,他不知道,后來祁王與千雪的談話內容卻是與他緊密相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