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七本以為玄夷那不過是詭辯之詞，只是為了讓她不要再揪著他不放而撒下的小謊，卻不想玄夷竟然真的同鹿蜀談論了一個晚上之后，在翌日清晨過來找她。

“小主子，夷已將事情盡數告知。”齊七不夠高，所以玄夷微微低著頭，目光沉在齊七的目光下面，以示對主子的尊敬不冒犯，他道：“之后的路，還望小主子準夷跟隨，無論小主子是否相信夷所說的話。”

玄夷這個男人吧，不說初見時那瘋狂的模樣，單就這一身黑紅的衣裳飄揚，額間用一條黑色紅紋的抹額系著，烏黑的頭發披散著，怎么看都是大家之風，非富即貴，非權即勢的那種，但他的一言一行給齊七的感覺，還真的就像是一個忠誠的小侍衛、小隨從。

沉默寡言，又不笨。齊七伸手勾了下自己的下巴，轉身道：“跟便跟吧，若你有異心，我也不會手軟就是了。”

玄夷低著頭，抱拳道：“是。”

正午的時候，昨夜失眠的人都醒了過來，齊七左手拿著魚，右手拿著插著魚的樹杈子，見到鹿蜀有些憔悴的走過來，她起身，一邊走一邊道：“鹿蜀大人可真愛賴床的，這時辰才起，你闊別已久的烤魚，玄夷特地留給你的。”

鹿蜀似乎沒想到齊七是這個反應，他愣了一下，心中不知為何有些酸意，卻又徒奈何，他在心中嘆了口氣，接過齊七給的叉子，聲音有幾分虛道：“采星姑娘真是說笑了，不過是昨日太過疲倦罷了。”

齊七笑了笑，藏著的話，便都心照不宣了，她領著鹿蜀來到他們火堆旁坐下，特意留了個玄夷身邊的位置給鹿蜀，然后便低頭吃自己的魚去了，說實話，鹿蜀對她有些遷怒，齊七知道。

齊七不僅知道，齊七還理解，正常，就像若是她與……與小鳳凰相依為命，兩個人就那么地過了數千年數萬年的，結果有一天忽然冒出一個人，這個人不僅能夠享受到你原本專享的一切待遇，還能知道你藏著掖著的這個朋友到底有多好，那心中酸楚又豈是幾句話能夠說清的。

勉強填了個肚子，鹿蜀看著玄夷的目光都看向了齊七，心中再度嘆了口氣，也看向齊七，問道：“不知采星姑娘準備何時啟程？”

該來的總會來，一直以來互相依靠的狀態被打破，鹿蜀總也要有勇氣去面對接下來真正的孤身一人。

那是一種怎么形容的感覺呢？齊七看著鹿蜀，非要說的話總覺得那一瞬間，鹿蜀好像成長了，人總在孤單中成長的，不是嗎？齊七心中輕笑一聲，抬眼道：“剩下的半日去杻陽之山看一看那風景，明日便要離開了。”

“明日啊……”鹿蜀思索片刻，笑得溫文爾雅，竟是沒有絲毫之前尖酸刻薄的樣子，他道：“既如此，今日便讓我與玄夷，領著姑娘與小朋友好好地逛一逛杻陽山吧。”

“好啊！”面具下的唇角微揚。

吃過飯休息一陣，齊七便讓阿光去收拾收拾，其實也沒什么可收拾的，只要把那些臨時的調料都帶上，隨后便跟著兩人朝著杻陽山出發。

齊七挑選的地方離杻陽山不遠，不然也不能把玄夷引過來，約莫半刻鐘的功夫，四人便到了杻陽山腳下，看到了熟悉的風景，鹿蜀便笑了，那是連玄夷都未曾見過的溫和似水。

“采星姑娘，這是玉驄草，是上好的馬草，尋常地人的馬兒若是吃了，日行千里亦是輕而易舉。”鹿蜀折了一捧，旋掌之間便將玉驄草結成一個手環，他遞給齊七，見著姑娘疑惑的目光，鹿蜀輕笑著說道：“于人而言，雖沒有馬兒的效果，但也是提神靜氣，極佳的醒神之物，有驅邪之用，希望姑娘一程安順，免收侵擾。”

齊七接過手環來，她看了眼玄夷，對方卻自從同鹿蜀談論后就成了一個面癱子，整日的面無表情，看到這手環面上波動也是半分都無，真正比她這個帶了面具的還像帶了面具。

這手環必是巧思而結，別看是馬草結成，卻柔順無比，便是齊七……齊七未受火燒前的肌膚，也不會覺得半分刺痛，她摩挲兩下，便在鹿蜀的眼中套在了手腕上，彎著眉眼回他道：“多謝鹿蜀大人了。”

“哈哈。”鹿蜀回她：“姑娘客氣了，借花獻佛。”

接下來的路上，鹿蜀為齊七介紹了許多杻陽山的植物，活著的帶血的，被玄夷吃的只剩下他倆了，但是植被還有許多，齊七也是開了眼界，從前只在書本上讀到過的東西，如今竟親身了解過了。

含羞淺笑，觸之即紅的羞花，生得一副龍形的青龍藤，活像會說話，活了多大歲數似的，還有那笑草，還有還有……許多許多事情，都在眼前發生，即便是見慣了大場面，齊七還是覺得怪神奇的。

每見一樣東西，鹿蜀便贈她一樣東西，羞花的花瓣制成的脂粉，纏在手環上的小青龍藤，笑草磨成的粉末，赤金的釵子，白金的匕首……許多許多，后來手上實在拿不下了，齊七就用了袖中乾坤來收。

這一切，玄夷只是默默地看著，鹿蜀笑著送著。

等到星月上天，一片寂靜，四人這才在杻陽山的山頂歇息了，都不是嬌慣的人，不需要有個遮蔽之所，天為被，地為席，徑直躺下，望星月便可，沒有人說話，許是鹿蜀說累了，他們也走累了，大家只是靜靜地看著天空，實在累了，便閉上眼睛，睡了過去。

今日，齊七沒有問一句話便收下了所有鹿蜀給的東西，不是她貪心，她再怎么愚鈍都看出來了，鹿蜀把杻陽山的一草一木，把他記憶中的一點一滴，全部都送給了齊七，或者說，送給了玄夷。

那是他們那么多年的相依為命，就算是一個孜孜不倦地說，一個默不回應地聽，但……這就很好。

“走吧。”齊七悄然出聲，迎上那雙立刻睜開的眼睛，道：“我們走吧。”

三道身影悄然上路，卻不知那山頂草地里唯一的人睜開了眼，目送著他們的背影遠去，遠去，再遠去，終究是忍不住了……

“啪嗒。”

水滴落地，晨露凝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