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子的四年大學生活很快就結束了,在一番酒醉瘋狂之后,同學們開始各奔西東了。
順子畢業之后去了一家大型的冶煉企業——湘州冶煉廠,這家企業以前學校里組織學生來實習過的。順子畢業那年,廠里正在改建,招聘人數成倍增加,特別是對順子他們學校的學生更是來者不拒,敞開招聘。順子與智承一起進了這家工廠,他們是對口的專業了,一起來的還有另外七八位同學。如果加上其它專業的同學,一共有三四十人。
廠里離學校并不遠,百十來公里的路程。因為去廠里的學生多,每年廠里都會派出大客車來迎接畢業生的,這讓去廠里的同學倍感親切,就象回家一樣。廠里的大客車把畢業生的行李接走,把學生接走,直接送到了廠里,再通知各分廠的負責人員專程安排畢業生的住宿。去廠里有不少都是來自農村的,沒有什么錢,廠里甚至還會想辦法給學生預發工資,或是借支。
有了廠里的安排,同學們啥事都不用操心,很順利地就到達了廠里。第一天,由組織部門負責新來的學生的接待,把人全安排在了廠里的招待所里。那招待所跟學校的宿舍差不多的感覺。那時廠里管人事的不叫人事部或人事處的,而是叫組織部,組織部專門管干部的,而那時學校里畢業出來的學生都是有干籍的,如果是普通工人,那是歸勞資處管理的。
晚上大家又聚在了一起。一想到要進廠工作了,大家異常的興奮起來,甚至有的人開始規劃起了怎么去找對象了,那時另一個班的老尹最會來事,第一天去報到就跟分廠里的人混了個臉熟,他說勞資員要找他談談,給他介紹對象了。說得大家笑了起來,八字還沒一襒呢,想得好美。
老尹其實并不大,跟智承一樣大的,帶個老字就是同學之間叫著玩的,那時在學校里叫出來的,到了廠里還是一樣地叫。那時在學校里順子雖然跟老尹不在一個班,但大家都住在一個樓層四年,自然就混得很熟了。現在到了一家企業里,學校里一起來的同學自是繼續著學校里的那一種生活狀態了。在一起玩的還有鐘哥、小磊、小符、阿黃等等一批人。
接下來的幾天,大家都在繼續著學校里那種狀態,偶爾會有各分廠的領導來慰問一下同學們。這天,突然廠里組織部傳出來了消息:“湘州市有文件規定,所有遷入湘州市的學生都得要交城市增容費。本科生一千元,??粕В袑I迩?,沒錢的廠里財務會先期墊付,年底的時候再還上。”
聽到這個消息,一同進廠的同學開始炸開了鍋。一下子議論開來了。
“長沙的戶口是省會的,從省會到地級市還要收增容費了,這是什么道理?”
“都是農村出來的,哪有錢來交增容費?”
“工資才三百多,工作一年也還不上廠里借的增容費?!敝袑I庖娋透罅?。
新進來的學生意見很大,很快組織部就收集到了眾多的意見,不得不開始想對策了。當時同學們并不知道,那時很多沿海的企業已經開始到內地來搶學生了,特別是重點大學的學生。但這種苗頭廠里是知道了,如果真因為城市增容費這事造成現在招進來的學生大批流失的話,那廠里就容易造成人才斷層的。事實上,后面幾年應聘進廠里的對口專業的學生是一年比一年少的。這是后話了。
面對著學生們的意見,廠里最后決定,本科生先上班,不管收不收增容費,都由廠里負擔,??粕c中專生等廠里再跟市里協調一下,爭取政策。就這樣,跟順子一起來的八九位同專業的學生被分配到了不同的分廠,開始走上了不同的崗位。風波總算平息了下來。
后來大家才明白,廠里讓這些同學無條件上崗,還有一個原因就是那一年廠里的技改項目,說是技改其實是擴產。那一年經濟過熱,全國各地都在壓制產能。但廠里明白以規模效益為前提的生產企業不擴產必然會面臨風險,因此借技改之名行了擴產之實。
據說這次技改的跨度大,時間短,短短的十個月就把原來要兩年才能完成的建設項目完成了,關鍵工序的設備都是從德國引進的。
鐘哥被分配到了這次技改中的一個關鍵環節,他在的那個工序是從德國引進了全新的攪拌設備,每次跟同學們聊起他那的設備都是興奮不已,被分配到傳統工序的同學只用羨慕的份了。說實話,廠里那時能用全套德國設備的工藝還是不多的。
到了周末,一群人聚在鐘哥的宿舍。那時都是一群窮小子,大家圍在了一起做飯聚餐是常有的事。而鐘哥恰恰又是那種喜歡自己做飯的人,他到廠里的第一件事就是買齊了全部的炊具,在宿舍的走廊上就做起了飯來。宿舍里本是不準做飯的,在走廊里做飯是那時老工人們弄出來的,后來廠里也管不住了,只能睜只眼閉只眼,只要不出事就行,職工之間也沒有誰說的,反正大家都在走廊里做飯的。
“鐘哥運氣真不錯,一來就能分到關鍵工序。”老尹笑著說,這話不知是羨慕還是恭維。
“也沒什么啦,都是新的,累得要死?!辩姼缫荒槦o所謂地說,也不知是裝的樣子。
“你覺得累,要不咱們換換?”
老尹笑了,換當然是一句玩笑話,廠里的安排怎么是你說換就能換的呢。
“現在那工程安裝得怎么樣了?”不知誰問了一句,應該是知道內幕比較多的人。
“別提了,又不行了。”鐘哥一臉無奈,不禁皺了下眉頭。
又不行?是什么意思。順子打聽了一下,原來那德國來的設備已經調試過一次了,開始好好的,沒想到試運行一周后出現了嚴重磨損,攪拌槳這種東西,只要一磨損開始,后面就會加劇磨損,做這一行的都知道。
“不是換了嗎?”
“換了也不行,一直找不出原因。據說過兩天德國的專家就到了?!辩姼鐔蕷獾卣f著。
鐘哥并不負責關鍵工序的技術,剛畢業只是實習,等到實習滿就正好能上崗了,不出意外的話,將來就在這個崗位上繼續下來。
“找不出原因,天天技術組安排加班,天天盯著設備,煩都煩死。”
“不要煩,不要煩,有事也有技術組擔著,你一個見習生擔不了責的??纯床俗龊昧藳]有,我都已經餓了,先吃飯再說?!敝浅锌偸菚参咳说摹?吹竭@樣子,同學們又開始安慰起鐘哥來。安慰完了,繼續窮狂歡。
這時飯菜已經做好了,于是都不談廠里的事了,開始吃飯,大家一起點評起鐘哥的手藝來了。
德國的專家如期而至,那幾位專家整天都呆在攪拌槽那塊區域。
廠方派人配合,鐘哥也在配合之列,一是他的崗位上的問題,二則他英語水平還不錯,可以較方便地跟德國專家進行簡單交流,廠里德語翻譯人員不足。
“德國的專家真舍得干,兩個人換班二十四小時在現場?!辩姼绾苁切蕾p德國專業的態度。
“人家那可是拿錢的,人家一天的工資比咱們一個月還高,舍得干也應該是正常。”
“德國的專家帶的扳手都是力矩扳手,每擰一個螺栓都看說明書?!?/p>
“德國的專家不喜歡跟工人們交流,見面也就笑笑,似乎從不休息一樣?!?/p>
各種見聞充斥著廠里,不論管理人員、技術人員,或是那些老員工,一夜之間全廠都在討論德國專家的事。廠報也不失時機地進行著報道,順子對德國專家的嚴謹作風那時有了第一個印象。
過了一個月的樣子,德國專家對設備調試完成了,撤走了。
針對這次問題,廠里的科技處與總工程師準備了一次總結分析會,要求各部門的技術人員參加,數百號人聚集在一起分析這次攪拌槳磨損的事。順子他們這些新進來的大學生也被要求坐在最后面聽報告。
“經德國專家分析后,認為主要原因是我們在裝配時,沒有嚴格按裝配圖紙裝配,公差導致的?!辩姼缧÷暤馗瑢W們說著最后的分析結果。但總結分析會里宣布的結果跟鐘哥說的這個還是有一定偏差的。
“為什么會這樣?”
“總共二十四副攪拌槳,每一副都做得一模一樣的,都有二十多米長的直徑,如果用肉眼是根本分辨不出來的。德國人之前出了安裝圖紙,要求必須配套使用,不能有亂裝的情況的。當時廠里想節省一百多萬歐的安裝費,工程部就組織人馬自己裝了。結果那些德文看不懂,憑著感覺裝好。上槽運行后發現不正常才趕緊找人翻譯了那些安裝說明。一切都遲了?!辩姼缜那牡赝嘎读嗣孛?。
“后來,大家都保守了這個秘密,重新訂了一套設備,又花了500多萬歐,而且讓德國專家來安裝了,現在是正常了。但我們上班可小心了,加的料都是篩了又篩,生怕混入了大顆粒,大顆粒對槳的磨損大?!扮姼缋^續說著。
這件事之后,總工沒有去追究哪個部門的責任,但科技處進一步嚴格了工序制度。由于有了嚴格的工序制度,后面的生產質量就一直穩定了下來。
也許就是人們常說的交學費吧,仔細算算100多萬歐能換來后面十幾年的生產穩定,也算是個不錯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