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天宮墻外就有一支排得歪歪扭扭的隊伍候著，大家的臉色都很凝重，想必在這邊排隊的，之前都接到了天旨。

這一排神仙，多是查世方的舊識，包括筆仙墨揚，姜佬，專管接生的九天仙婆，文繡娘娘，更夫爺...等等都在隊伍中。說穿了，這就是仙界的邊緣團體。

查世方偷偷打量著大家的打扮，幾乎人人都拿出壓箱底來，畢竟要進祥寧宮大殿一趟不易，若非逢年過節，大神大仙壽宴，平日如他這種末等小神，是沒機會來的。就算是宴飲，查世方也是坐在靠近祥寧宮的大院，椅子就抵著門邊，把柱子上的朱漆都給蹭掉一塊，老實說，打他自唐朝入仙籍后，也只有在封神當天曾踩在祥寧宮大殿的地上。

九天仙婆已經過時的黃金頭飾，扎了個滿頭。無論是民間貢的，或是別的神仙送的，雖說她活像個針包，但威嚴感十足。

他低頭看看自己這套官服，已經虛掉的布邊，起毛的刺繡，昨天熨燙時不小心弄焦的一塊就在胸前，雖然面積不大，可惜秋香色和黑色擺在一起，就是那么明顯。

「兄長，您也在此列？」墨揚上前來，面色慘白。

「小老弟別擔心，天庭有法有度，我們什么壞事都沒做，不該遭到懲處的。更何況你還有家眷要養，難道還把你一家大小都趕出天庭不成？」查世方其實心中沒有底，這么說就是讓墨揚保持冷靜。

「大哥，咱們這些平日住在城墻外頭的，都是沒人脈，沒勢力的一群，出身也低，不似那些生在仙家的親戚，天庭的法度對那些個皇親國戚，自然是好些，對我們，就是公事公辦啊！」墨揚垂頭喪氣，退回了隊伍之中。

查世方心中開始有些忐忑，他同意墨揚的看法，卻又希望結果不是如他所說。

一個時辰過去，查世方陷入在自己的思緒中，「真安靜啊！沒想到大家都這么冷靜，果然是神仙作派。」

他轉頭看看那隊伍，忽然發現，「怎么方才四五十個，現在只剩四個？」他的身后已經空無一人。

原來，方才他在思索對策時，所有能動用各式關系疏通的神仙，都已經讓仙籍司派人給遣回，剩下的四個，就是更夫爺，墨揚，浣衣仙子，和一只仙鶴。

「其...其他人呢？」查世方張大了嘴問。

「姜佬找到朋友，尋得一明朝時的天庭判例，四肢有殘疾者得安養天庭，無論如何不得裁撤。」墨揚說。

「姜佬昨天還跑來我那兒，何時四肢有殘疾了？」

墨揚擺擺手，「查兄有所不知，這殘疾也是醫仙司認證的，只要有辦法取得證明，那就是健步如飛，也算殘疾了。」

「哎，看來就我們幾個是逃不過了。」查世方拍拍墨揚的肩頭。

一仙童從大殿出來，在樓梯上扯著喉嚨對這門外的五個神仙宣布，「請各位神仙門進殿宴飲。」

眾人畏畏縮縮，步履艱難地進了殿，像是待宰的牲口，聞到了血腥的氣味，卻仍得不情不愿把頸子挨在屠刀之下。

殿內就一桌，五個位子，查世方正在奇怪，這仙鶴到底該怎么坐這位子？待四個神仙都就坐后，那仙鶴翅膀鼓鼓，往外飛了。

「誒！他逃了！」

隨侍在天帝身旁的右相詹淳寧大吼一聲，「天兵天將！給我抓住那扁毛畜生！」

「嗯，嗯！」天帝發出了威嚴的清喉嚨聲，接著他在右相耳邊嘰咕了幾句。

右相聽完話后對著大家宣布，「天帝仁慈，不跟那畜牲追究了，天雷網已經布下，待雷擊后，胭脂鶴自會歸來...」這話還沒結束多久，一聲雷響，一聲凄厲的哀鳴從遠處傳來，在座的大家已經嚇得冷汗直流。

天帝又跟右相說了一些悄悄話，咳了一聲。

「在座的各位，相信都已經聽到了天庭裁撤神仙的傳言。」右相頓了一下，接著說，「這不是傳言，這是真的。」

墨揚雙眼一翻，身子一軟，正要倒下，查世方一把扶著，讓他靠在自己身上。

查世方心情有些郁悶，也不等開席的口令，拿起一杯酒就飲。

右相接著說，「天庭開支甚巨，為了共體時艱，仙籍司決定裁撤一些沒有人間香火的神仙。在座的幾位，都是同樣的狀況，既然沒有香火，天庭必須另外開支來支付各位的生活用度，對于天庭來說是很大的財政負擔。」

「仙籍司這個決定，非常不得已，但為了天庭的永續經營，不得已而為之。」

一桌的神仙還無人敢動筷子，查世方卻因為數百年沒有閑錢飲酒，一杯接一杯。「好酒！無花果釀果然香甜無比。」查世方贊道。

「所有無人供奉的神仙，今日都已經在此，接下來我就宣布仙籍司的決定。」右相展開了一個卷宗。

臉紅腦熱，喝多了這無花果酒的查世方忽然舉了手，叫道，「慢著！跟我們一樣的神仙，方才在外面排隊的少說也有四五十個，怎么最后就剩我們四個？」

「其他的神仙明明用了手段，或行賄或人情施壓，這樣公平嗎？」他鼓提起了比平日大的聲量，這不是特別提起勇氣，這是因為元丹酒后勁太強，多年沒喝酒的查世方，根本招架不住。

天帝看著他，沉默不語半晌，查世方眼中卻只有模糊的天帝，以及搖晃的右相。

右相不待天帝指示，便開口，「這位小神，你說你來天庭多久了？據仙籍司呈的檔案，嗯...我看看，也有千年了！」

「你是唐朝那個救了八百條人命的里宰，查世方？我記得那個案子，當時你的廟香火鼎盛，怎么今天落到這個地步？」右相仔細的看著卷宗。

天帝咳了兩聲，決定自己開口。「里宰正神是吧？」

「你上來也有千年，到了關鍵時刻，你連一條能幫你的關系都尋不來，連個小官也買不通，這還不失敗嗎？」

「這就是你人和的功夫半點沒學到。」

右相補充，「是啊，天帝年年壽宴都不見你蹤影，天庭慶典你也不曾出席，該有的禮數你也不盡，現下這結果該怪給誰呢？」

「我哪來的仙元置辦禮品？一身寒酸的衣服，來了也不過讓那些個天生有仙籍的神仙嘲笑，有什么好來的！」查世方酒過三巡，早不知分寸為何。

他一只手從寬袖中伸出，拍著自己的胸脯，大聲說，「我！查世方！一生正直，不徇私舞弊，不拍馬逢迎，無論天上凡間，這，就是我處事的原則！」

其他三位神仙已經嚇得面白如紙。墨揚原本已經轉醒，但聽到這么忤逆的言論，他決定緊閉著眼睛倒在地上不起來。

天帝笑了，他撫著長須，呵呵的笑了兩聲，聲如洪鐘，祥寧宮一陣搖晃，眾人得抓著凳子才不至于跌下座位。

右相見狀，十分驚恐，趕緊宣布天帝旨意，「今日其余眾神皆可離席，仙籍保留，一年內需要努力重建與凡間的信任，得到香火供奉，否則難逃下一波裁撤。」

「多謝天帝開恩。」假裝昏死在地的墨揚，第一個跳起來拜謝天帝。

「天帝仁德，謝天帝開恩。」眾神仙異口同聲的說。

「至于查世方...確定裁撤，仙籍牌可隨身帶著留為紀念，除非人間香煙再起，否則永不得回天庭。」

眾人興高采烈地離去，就查世方倒在桌上。

他隱隱約約地聽到，不知道誰在談論他，

「他行嗎？」

「天知道？」

「你不就是天？」

「也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