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意想不到的事，都發生在睡覺的時候。」

老神官的聲音，在查世方的腦海中回蕩。查世方的眼皮很重，直到手上一疼，他大叫了一聲，「啊！」算是給痛醒了。

「呦，這兒有個人在睡...睡覺！」一個渾身酒氣，走路搖搖晃晃的男人，穿著花襯衫，卡其褲，一只手拿煙，一只手提著一罐飲料。剛剛就是這個人一腳踩在查世方的手上，留了個鞋印。

那男子說完，雙腿一軟，就倒在離查世方不遠之處。

「你個渾蛋，竟敢一腳踩在你里宰正神的手上！」查世方揉揉自己的太陽穴，好像之前讓人在腦袋上重錘了一拳，又暈又想吐。他坐在地上良久不能起身，殊不知這是下凡當日的副作用，身體得疼個好一陣子才能恢復。

好不容易緩過來，他才發現自己身在一個暗巷中，巷外燈火通明，人聲嘈雜，查世方微微顫顫的撐著墻壁站起身來，看著窄巷外五顏六色亮得刺眼的光芒，步履蹣跚的他慢慢出了窄巷，見到壅擠的人流一個挨著一個，如海潮般又推又蹭的朝各個方向流動，各種食物的氣味，和人身上的汗味混雜在空氣中。

「到底什么蠟燭可以亮成這樣？這是逃荒嗎？這么多人在街上？不對啊，很多吃食的味道。」

他自言自語，嚇得又退回了窄巷，額頭滴下了冷汗。

他再探出頭，見到碑樓上四個大字，「廟東夜市」。

幾只大老鼠排著隊，大搖大擺沿著墻邊從他眼前經過，查世方這才非常確定這真是凡間。

「天庭是沒有老鼠的。」盡管離開天庭時身影還算瀟灑，但真正面對這陌生的環境，心中難免惴惴不安。

窄巷里臭味沖天，原來離那醉漢不遠處，是成堆的垃圾。

他看了自己才起身時撐著地板那雙黏膩的手，心想可能是沾到了這些垃圾出的水了，查世方打了個寒顫，開始懷念他天上清簡卻還算干凈的老宅，見了那醉漢褲子倒挺干凈，就把手上的臟水揩在醉漢的褲子上。

「夜晚還這么亮，莫非是電燈？電燈不是只在老佛爺的房間點著嗎？現在連街上都有？」查世方想起老神官說他愚不可及，現在他心里才開始有點慌。

「方才這王八蛋醉死啦？這什么罐子？」查世方拿了醉漢的罐子，把他拖到墻邊坐著，想離開這個暗巷。

「誒，不對啊？我現在要去哪兒？」查世方搖了搖手上那罐子，覺得好像有水在罐子里，仔細端詳了半天，覺得那個拉環好像是個機關，對于要不要拉這環，有些猶豫。

但他轉念一想，地上這人看起來不是太聰明，連他都能駕馭這罐子，自己也沒必要怕。

猛一拉，一道棕色噴泉從罐子涌出，弄得他滿頭滿臉都是。

他嚇得把罐子丟在地上，臉上的液體流到他的嘴角，他覺得這水氣味還不差，甜甜的。口干舌燥的他又撿起那罐子，把拉環整個拉開，把還沒流干的液體一股腦地喝了。

由于喝的速度有點猛，那汽水又從他鼻子嗆了出來。

「這水怎么這么比沖菜還沖，又甜又嗆鼻這是什么怪味...。」接著他打了一個嗝。

「嗯，其實還不錯。」他覺得這怪水有神效，忽然神清氣爽，連精神都來了。他看看手上的拉環，覺得這罐子還挺機巧的。

「上面有字...」

「錦囊！」查世方大叫！

「凡間的錦囊藏在罐子里？」他在巷子的路燈下，仔細看著拉環上的小字。

「鳴謝惠顧。請輸入瓶底號碼抽獎。」他喃喃自語，參不透這里面玄機。他把罐子一翻，底部確實有一排號碼。

「啊！這該不會是那個滴滴滴？手鴨？不對，手機，機械局的機。」

查世方摸了摸口袋，還真給他摸到那個冥漠陰司的手機。他拿起手機，銀幕亮了起來，查世方笑道，「老神官啊，你以為我參不透怎么用嗎？這上面有號碼，什么滴滴滴！」

查世方對著手機，念了瓶底的數字。「977啊，這個498，然后220什么，嗯？看走了眼，再來一次。」

手機發出了人聲，「主人，您的指令無法執行。」

查世方喜出望外，「有接頭人！有接頭人了！」

他對著手機興奮地叫著，「快來接我！快來接我！」

手機發出了人聲，「主人，您的指令無法執行。」

「既然我是你的主人，你就該幫我做事，你怎么回事呢？」查世方有點急了，這手機里面的人好像聽不懂自己說的話。

手機還是同一句老話。

「喔，對了！用手，老神官在這面上亂按一氣，可能是讓我照號碼按。」他鼓起勇氣，按了一個號碼，手機發出「滴」的一聲。

「有救了！」查世方又驚又喜，舒了一口長長的氣，心中如釋重負。

待他撥了十一碼后，果然有嘟的聲音響起。

「喂？哪位？」一個少女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

查世方也不知為何眼框忽然有點濕，好似聽見了自己爹娘的說話聲，但這明明是個少女的聲音。

「我，我是查世方。」他怯生生地說。

「表叔嗎？爺爺今天跟我說你會打來，就告訴你地址，你自己打車來，我要去打工沒時間接你。」少女的聲音有點不耐煩。

「好！你什么地址？」查世方心里算安了一些。

「五湖街68巷，然后你要朝巷子底一直走，翻過一個圍墻你就會看到我們了。我得走了，待會兒見。」少女先掛了電話。

「打車是什么？這孩子怎么這么不尊重長輩。我怎么成了表叔？」

查世方決定鼓起勇氣，走出這個暗巷。他先深吸了口氣，跟自己說，「我查某人曾經也是干過捕頭的，什么風浪沒見過？」他閉上了眼睛沖出了暗巷。

暗巷外萬頭竄動，似乎沒什么人注意到這夜市里竟有一個梳著髻，身著古裝的人，也在夜市里走動。大家自顧自的買著吃食。

一個拿著烤玉米的小男孩，指著他說，「媽，你看那人？怎么穿著古代的衣服？」

那男孩的媽媽連頭都沒回，正在買春餅，「臨演吧，現在臨演滿街都是，人也要吃飯啊！你大驚小怪什么？」

「臨演這么酷啊！他頭上有一圈淡淡的紫光！」小男孩興奮地說。

大媽終于回過頭了，「說什么？哪有光？你是不是晚上打游戲把眼睛給打壞啦！」大媽緊張的半蹲，緊抓著小男孩的肩膀，看著他的眼睛。

「明天去醫院檢查！」

夜市里的游戲機，攤販，人潮，聲量之大讓查世方震耳欲聾，對比天庭仙樂鳥鳴，查世方的頭又暈了起來。燈光的刺激，也讓他一時張不開眼，他被人潮推著在夜市里兜了好大的一圈，好不容易才給擠出了街上。

街上的汽車呼嘯而過，不懂交通規則的他，進也不是，退也不能，傻站在十字路口，一輛差點撞到他的轉彎車，瘋狂地按著喇叭，駕駛探出車窗外咆嘯，「作死嗎！看不懂紅綠燈啊？」

查世方之前鼓起的勇氣早就煙消云散，如果他是只蝸牛的話，早就縮回了殼里，再也不愿出來。對于方才電話說讓他打車這事兒，他已經忘得差不多了。

他沮喪的在一家商店前面就地坐了下來，雙手掩面，試圖冷靜下來。

還沒坐多久，一個保安踩著黑亮的皮鞋，踢噠響的走了過來，他拿著一根長黑棍子捅了捅查世方的肩膀，「年輕人，我們這兒要做生意，你坐這兒誰還敢進來？」

「想坐到別的地方坐去，滾！」

查世方緩緩地站起身來，有些恍惚，雙手抱胸，沿著大路漫無目的的走著，不知走了多久，天空開始飄了點雨，漸漸的成了一場滂沱大雨。

他身上破舊的棉布袍子全部濕透，緊緊地貼在身上，又濕又冷。可是街上因為這場雨似乎讓凡間安靜了下來，所有的雜音，都被雨聲給包覆。

他看著這個陌生的地方，以他平日生活數十倍的速度行進著，除了茫然，他心中沒有任何主意。他記得凡間的雨，尤其那場在唐朝時來得有點遲的雨。

無論是哪一場，都蒼白了查世方的心。

電話忽然在他口袋響了起來，「喔對了，手機。」

他按了接聽的字樣，「爺爺現在鬧著不肯睡！表叔你到底什么時候到？」

「我...我不會打車。」查世方的幽微的聲音，讓電話另一方的人態度軟化了一點。

「你鄉下來的？」

「嗯...算是。」

「你把地點發給我，我去接你。」那女孩的聲音仍不耐煩。

「我不會發，發什么？我不懂你說什么，我昨天才學怎么用手機，我根本不知道我在哪兒。」查世方其實已經不在乎她接不接了，他覺得自己無法適應凡間，他很想現在就躲回天庭。

「你現在走到路口，告訴我你在哪兩條路的交口，然后站在那不要動，等我到。」女孩的聲音變得冷靜。

查世方抬頭看了看路標，大概給這女孩說了，才退回走廊底下。

「對了，我叫南茜，你別讓人給拐了，等我！」

查世方仰著頭在原地看著天上倒下來的水，以前他是在上面看過龍女朝人間點露，現在從下往上看，總覺得有些不是滋味。

胡思亂想了一陣子，一臺黑色的高級房車在他對面的路口停了下來，「是南茜嗎？」他想跑過去，但見到一個男人先打著黑傘先出了車，另一個男人從車子里出來，雨太大，查世方沒看清那人的長相，可奇怪的是，這人沒有壽數。

查世方在夜市兜了一圈，隨便一眼都能見到人的陽壽還剩幾年，奇怪，莫非他也是上頭給「裁撤」的？

車子前有一塊牌子，查世方特意看了一眼，把那一連串的數字看了個清楚。

就在他盯著車牌的時候，對街那男人也往查世方這方向看了一眼。

「烏先生，雨不小，咱們快點進去吧。」那撐傘的男人催促著。

那雙冷冽的眼睛，好似能立時將人的魂魄攝去的感覺。查世方隔著距離，只見到他眼窩的陰影，深不可測。

「這人輪廓挺深的啊！帥又有人撐傘，這車感覺也豪邁，混得不差。」查世方站的地方后面正巧有塊發著紫光的招牌，又穿得落魄，那男人視線沒有多停留一秒，就轉身進了飯店大廳。

另一輛綠色，頂上小燈寫著「出租車」的車子在他面前停下。車門才開，一條毛巾就給丟到了他身上。

「別把車弄臟了！趕快進來！這車算時間的。」南茜皺著眉在車子里嚷著。

「南茜？我是表叔。」可能因為不想淋雨，查世方這親戚認得好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