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楊良雅的嘴角劇烈撇了幾下，又抿了抿嘴唇。她臉上的神情飛速變換著，低下了頭，忽然開始狂笑：“哈哈哈哈……”
她笑著笑著，感覺自己的喉嚨有些發干，就開始了一陣咳嗽。咳嗽過后，眼眶微微有些泛紅。楊良雅雙手抱著頭，十指穿過發絲，像是自暴自棄般猛烈地甩了一甩，然后把頭低下去了，看不見表情——
“我在這個家，姥爺，姥姥怎么對我的，你不知道嗎？”楊良雅低聲說著，江洛洛沒有出聲。
江北桉確實總是動手打楊良雅，因為他無法接受楊良雅偷竊的毛病。蘇秀也確實總是找楊良雅談話，因為楊良雅老是偷拿江洛洛的零食，卻把她自己那份零食獨享。
“……你呢，你這么小，我能指望得上么？”楊良雅說得很慢，緩緩抬起了頭，“而且你又是個兜不住事兒的。每一次，到最后還是會把我賣了。”
江洛洛開口：“但是……”
江洛洛知道，有時候楊良雅偷竊，說謊，讓自己不要告訴大人。但是有時候做太過分，大人問起來，難道要裝作自己不知情？
“別說什么但是。”楊良雅有些煩躁，“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我們家本來多幸福，一家三口，可是呢？我十歲那天，我爸跪在地上求我媽原諒，最后我媽還是帶著我離開了。”楊良雅說得很慢，但是一字一句都很重，她看著桌子，“我爸那么一個大男人，抱著我，哭得鼻涕眼淚弄了一臉，說……”
她苦澀地笑了一下，說：“他說啊，良兒，爸爸做錯了……爸爸做了錯事……”
江洛洛無言以對。
“我八歲時候，去我姑姑家玩，我姑姑家就只有姑姑一個人。”楊良雅又好像回憶起了什么，說：“我姑姑真的很溫柔。在小平房里，她給我切水果。然后，蒙上我的眼睛，在小平房的門框上上吊了……距離我不過半米。”
楊良雅開始有些發怔，又回想起那個時候，八歲的她問著：“姑姑，我能不能解開蒙眼布啦？”
但是姑姑就是不回答。于是，她就一直問，一直問。直到她有些餓了，想解開蒙眼布了，忽然聽見姑姑的鄰居一聲驚呼。
鄰居看見了姑姑的尸體，在門框上左右搖晃著，尸體旁邊還有個八歲的小姑娘，一遍遍問著“姑姑，我能不能解開蒙眼布”。
鄰居嚇得臉色煞白，看楊良雅要解開蒙眼布，沖過去阻止了，牽住了楊良雅的手，說：“孩子，你姑姑出去了，你先來我家。”
楊良雅甜甜答應了一聲，一邊跟著鄰居走，一邊還是忍不住解開了蒙眼布。這一解開，她回頭看向姑姑的小平房，正好看見姑姑的尸身直挺挺吊在門框，她的眼球凸了出來……
這個場景，讓楊良雅記了好多年。
江洛洛很驚訝，但是還是沒有說什么。楊良雅仍舊說著，也看不出她是在和江洛洛說話，還是視江洛洛為無物，只是在單純傾瀉：
“姥姥姥爺本來就是哥哥的爺爺奶奶，他父母又不要他，所以姥姥姥爺帶他當然沒什么。但是呢？因為姥姥姥爺答應帶你這個外孫女，我媽媽就也想讓他們帶我。”
楊良雅睫毛顫了顫，“但是他們根本就不疼我……我在這個家，還能靠誰？只能抓住哥哥。要是抓不住哥哥，我就徹底……”
“但是，這樣是錯的啊！姐姐，你怎么能……”江洛洛說不下去了，面容因為驚愕和震驚有些扭曲，看上去諸多情感糾結在一張白皙如玉的稚嫩容顏。
楊良雅甩甩腦袋，吼道：“你少跟我說什么對錯！”
“是啊，哥哥就是個混蛋。”她的聲音又忽然弱了下去，聲線微微發顫，好像是在自言自語，“是啊，我知道……”
“要是不給他一些酬勞，他對我，估計和對你沒有任何區別。占不到便宜，他不可能會對我這么好……所以，任何事情不都是要代價的么……”
楊良雅喃喃，眼里慢慢又有了光，只是嘴角多了一絲勉強的微笑，“再說了，我現在抓住他了。”
江洛洛站起身，抓住了楊良雅的手腕，“姐姐，你不要再這樣了！”
楊良雅抬起頭，看著江洛洛。此時的她，有些疲憊，看著江洛洛的眼神，也從一開始的尖銳鋒利逐漸變得軟了下去。
她苦笑了幾聲，“嗯。”
“不這樣了。”楊良雅嘆一口氣，“我不打算和哥哥再這樣下去了。”
這是錯的，是不應該開始的，她又何嘗不知？那晚的事，她還歷歷在目，無法忘記。罷了，到此為止吧。
正在楊良雅坐在椅子上發愣時，江洛洛忽然跑到她面前，抱了她一下。江洛洛不過是個七歲的小女孩，不夠高挑，沒有寬闊的肩膀和有力的心跳。
江洛洛的擁抱，沒有江騰帶有的曖昧意味，沒有那種不規矩的觸摸。江洛洛的擁抱，也沒有夏廉身上的煙味。
就是一個很簡單，很溫暖的擁抱。
“姐姐，以后……我們一起加油吧。努力學習，不要再想過去了。這些難過，也都會過去的。”江洛洛說。她站著，剛好嘴在楊良雅耳邊。聲音傳入楊良雅耳朵，竟然讓楊良雅意外地覺得好聽。
楊良雅忽然很緊地抱住了江洛洛。她淚流滿面，下巴抵在江洛洛的肩膀，很快江洛洛就感覺自己肩膀被浸濕。
這一刻，楊良雅不是那個戰戰兢兢想在江家立足的孩子，也不是那個手腳不干凈的女孩子，更不是一個放蕩不自愛的女生。這一刻，她真的想和江洛洛說的一樣，不想過去了，想專心學習，改變這些。
這一天，楊良雅和江洛洛擁抱了很久。這一天之后，楊良雅和江洛洛的關系有了質的轉變。
因為，楊良雅覺得，江洛洛應該是真心對她的，就也對江洛洛有了姐姐的關心，有了對江洛洛的照顧。
江洛洛本來就覺得楊良雅是自己的姐姐，能幫到楊良雅她也很開心，于是兩個女孩子天天在一起玩耍。
楊良雅一天天開朗起來，開學一星期了，慢慢進入學習的狀態了。她想努力一把，真的嘗試下改變。她忍著，不讓自己去偷江洛洛的零食，不偷柜子里的牛奶；也在控制著自己，不讓自己再去想著戀愛。
但是，她想要變好，哪有這么容易。
開學以后，楊良雅真的開始自己寫作業了。初一的課業還不是很難，她雖然耽誤了上學期，下學期努力努力，或許也能趕上。她每天開始按時睡覺，按時起床，似乎一切都在向著好的方向發展。
江洛洛看見這樣的姐姐，心里也十分高興。
但是，有一天，家里又丟東西了。蘇秀保持著舊習慣，喜歡手工縫制衣服。所以她有一臺自己的縫紉機。江卿兒上星期給蘇秀買了一盒設計精美的扣子，供蘇秀以后縫制衣服上扣子用。
那盒扣子色彩斑斕，手感涼涼的，卻價錢挺高。因此，蘇秀頗有些心疼。但是畢竟是女兒給自己買的，也就收下了。
那天，這扣子盒里面，少了幾顆扣子。蘇秀發現以后，就問江洛洛和楊良雅兩個女孩子。
江洛洛向來對針線不感興趣，只知寫寫畫畫。所以蘇秀一問，江洛洛連扣子盒放哪都不知道。顯然，江洛洛根本就不在懷疑范圍內。
楊良雅見家里丟了東西，第一次感覺輕松。她這一次并沒有偷扣子，她想改過自新。因此，她想，這次也好，以后也罷，家里丟了東西，都不會是自己拿的，都和自己沒關系。
這種坦蕩蕩的感覺，原來這么好。
但是，蘇秀還是懷疑楊良雅。因為楊良雅有前科，所以她就問楊良雅問得格外認真。楊良雅因為真的問心無愧，也就答得十分坦蕩。
楊良雅雖然沒偷扣子，卻見過扣子。她問蘇秀是不是某某形狀顏色的扣子，她前幾天好像在柜子上見到過。
這也是真的。那天，蘇秀趕著去炒菜，將兩枚扣子放在了廚房旁邊的面柜上。蘇秀一下子回想起來，好像就是那天，她放在柜子上后就忘了拿回來，再后來，那兩枚扣子就不見影子了。
楊良雅是想著，自己這樣說，一是想說實話，自己確實見過；二呢，她也想給蘇秀提供一些線索，幫幫姥姥。
但是蘇秀聽了她這些話，卻反而覺得是楊良雅拿走了扣子。她上上下下打量了楊良雅一番，卻覺得這次的楊良雅語速十分正常，甚至還有些想要幫她的意思。但是，楊良雅是個說謊成性的孩子，誰能確定楊良雅這次說的就是實話呢？
“……良兒。”蘇秀叫了一聲，就看楊良雅笑了笑，“哎，姥姥。”
“這扣子……真不是你拿走的？”蘇秀想了想，還是問出了這句話。她這話一出，就看見楊良雅臉上的笑容光速凝固在臉上。下一秒，楊良雅深呼吸了一口氣，語氣復雜地道：
“姥姥，您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