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月圓夜，那些丟了姑娘的人家，不見得會過的多么安生，不管外邊有多么難過，起碼蘇家內部還是一片祥和的氣氛。

慕青今晚必須要出去，她和谷瑤之前約好了戌時見面，估摸著能不被別人發現，她便去了那小湖泊上。谷瑤已經早早在那等候了。

“見過圣尊。”幾日不見，谷瑤看起來越發憔悴，完全看不出什么精氣神了，慕青揮揮手，示意她不必行禮，她還真怕谷瑤這么一彎下腰，就折了。

“今日陰氣重，你那可有你那情郎的什么物什，我好用來招魂。”慕青從腰間抽出了那把紫竹簫，區區一個凡人的魂魄，用這把竹簫應該夠了。

谷瑤從懷里找了幾片衣服碎片來，合著連件完整衣服都沒有。她平時不會就是對著這些衣服碎片睹物思人的吧。慕青想到這愈發的可憐她。

招魂曲她還真是好久沒有吹過了，一般來受傷來南山紫竹林修養的神仙，都是有聽過她吹過的安魂曲的，用來修補神識時，最是合適。這招魂曲，首先曲調刺耳怪異，再者，她還真沒吹過幾次。

慕青盤腿坐到湖心的小橋上，面前對著那幾塊碎片，竹簫放到嘴邊，眼睛微閉，輕輕吹奏了起來，要是狐貍在這定要說她吹的亂七八糟毫無美感，反正本來這招魂曲就是亂七八糟毫無章法的，自己能記得住就已經不錯了。

風就那么刮過，吹起了慕青額前的發，湖面蕩起圈圈漣漪，在這種夜晚多少會覺得滲人，再配上那聽了讓人毛骨悚然的曲子，還真是有些可怕。

慕青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勁，這么重的陰氣，不像是一個尋常凡人的魂魄該有的，而且總覺得有些東西順著樂聲過來，慕青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不遠處團團的黑霧，至于凌駕于黑霧之上的是什么東西，她還看不清。

慕青突然意識到了什么，驟然停了簫聲，但是那東西已經來到了眼前，凡人的魂靈會在死去離體后呈些許透明狀，眼前的這一魂魄，分明黑氣縈繞，且面目猙獰。這不是被神仙賜死該有的狀態，這分明是，分明是含恨而終，又被趕出輪回，在鬼界飄蕩數年，受盡欺負，才會有的惡鬼之態。

對了，她這些年對這些事漠不關心，根本忘了，從萬年前開始被仙上賜死的魂靈也可入輪回的規矩了。這是之前有發生過神仙蓄意殺人的事件之后，天界才修改的規矩，自己還真是大意了，竟被谷瑤這般輕易的就騙了過去。

“你騙我！”慕青生氣喝道。

此時的谷瑤哪有功夫顧得上慕青，她一臉神往的盯著那團黑霧之中的魂靈，那是她日思夜想數年的人啊，如今變得有些不一樣了呢。

“桐郎，是我，我終于又見到你了。”谷瑤說著就要往那團黑霧中跳去。那黑霧之中的鬼魂卻沒什么表情，見她過來，直接伸手，掐住了谷瑤的脖子，面目愈發可怕。

谷瑤有些呼吸不過，也十分驚訝，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發生的這一切，她那對她千好萬好，千依百順，甚至為了她想要去修仙的人，怎么會這樣對她。

“桐郎是我啊，我是瑤瑤，你，你不認識我了嗎？”

一聲清朗的男聲從慕青身后傳來，“他在鬼界飄蕩這些年，就算是認識，怕是對你也只有恨了。”

慕青回頭，看見的是張熟悉的臉，月影，東海如今的君主，不過慕青還是習慣喊她小龍王。

“見過圣尊。”恭恭敬敬的行禮，稍顯疏離，對慕青來說，她也有些窘迫，畢竟因為之前的發生過的事再見總會尷尬。

行禮過后，月影揮手，那鬼魂吃痛放開了手，谷瑤也跌落下來，見了他的主子，有些害怕的顫抖著。

慕青冷笑，“你還知道害怕？”她都敢撒了這么個彌天大謊，如今這般害怕瑟縮的模樣，看了屬實有些可笑。

月影前些日子收到慕青傳來的消息，一開始不想看，徒增心事，便一直扔在一旁，最后還是沒忍住，拾起來看了，又不是跟自己有關的事，還是自己早就處理了的事，覺得是慕青又來尋他作樂。剛剛緩過神來，想到這一茬，便立即趕了過來。他們倆也已經很久沒見過了。

谷瑤爬到慕青腳邊，扯了扯慕青的衣角，乞求道：“圣尊，桐郎，桐郎怎么會這樣，求您把他變回去，求您了。”

慕青將衣角抽離，蹲了下來，捏著她的下巴，有些兇狠的說道：“谷瑤你好大的膽子，你騙我，騙我你家夫君只是個未能入黃泉輪回的人，再騙我，是你家主子蓄意拆散你們夫妻，這一點我早就知道，我不跟你計較，再者，你騙我這蘇州城內失蹤少女之事與你無關，最最不該的，是你騙我，你的一往情深，讓我可憐你，招來他。”慕青很不喜歡別人拿自己的情深幾許來騙她，在她眼里，感情這般真摯的東西是最最不能拿來唬人的。

“我沒有，我沒有。”谷瑤還想狡辯。被月影攔了下來，“仙凡相戀本就是天界規矩明令禁止不可為之事，你犯錯受罰，我看在那凡人無辜份上本不想和他計較，但你卻偷了東海圣物于他服下，想要投機取巧，無奈之下，我只好殺之取物并送他入輪回。”東海圣物還有這般功效，慕青倒是沒想到。

“我承認我太過武斷，但是那東海圣物不是你可以隨便拿來給一凡人所用的。這也是你自己所為而的來的后果，我心慈，念在你平日待我真心的份上，饒你一命，可你卻仍不知悔改，趁我安撫他魂靈送他入輪回之時，再次盜走了圣物，其心可誅。”月影很是是生氣。但是在說最后一段的時候，被慕青扯住了袖子。

“那什么，她后來偷的圣物逃走，救了我的命。”慕青附在月影耳邊說道。

“我知道。”月影沒好氣的說道，當時是她身邊的人送過來的，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要不是谷瑤用來救了她的命，他也不會留谷瑤活到現在。

“哦哦，那就好。”慕青摸了摸鼻尖兒，有些窘迫。輕咳了兩聲，慕青也隨之呵斥。

“谷瑤，我念在你當時救我一命的份上，許你一個愿望。可你卻這般騙我，若我沒猜錯的話，你是靠著那些少女的生氣，續命到現在的吧？”

谷瑤看到這般的桐郎，也是無法反駁什么，自嘲的笑了笑，“圣尊不是都知道了嗎，何必再來問我，反正桐郎如今已是這般，我也沒什么必要再活下去了。”

“你可知道為什么你家桐郎會變成這般嗎？”慕青反問道。

谷瑤眼里似乎有了些生氣，抬頭看向了慕青。

“因為你。”慕青肯定道，她大概已經猜到了事情的大致經過了，之前瑣事太多，她還惦念著寧萃語和青丘的關系，比起這，谷瑤的事原本在她這里只是順手相助而已，她根本沒有細想，如今想來漏洞百出。

“因為你去黃泉，在黃泉路上堵到了那家伙的靈魂。人入黃泉，飲孟婆湯，忘卻前塵，過奈何橋，開始自己新的一生。你不想這樣，你不想失去他，所以你竭力將他的魂靈趕出了黃泉，看他身上的濁氣，已然是在鬼界呆了數年有余，被黃泉怨氣所灼傷，你或許可以活下去，但是我入了蘇州城，你就沒法在這么茍延殘喘下去了。”上神之氣，可驅千里邪祟，谷瑤說白了剩下的那點靈氣，還是受過黃泉所灼傷過的靈氣，已然非正之氣，自然沒法再延續她的性命，所以那些姑娘是從她入了蘇州城開始，才開始失蹤的。

“可憐你想著與他一同赴死，不入輪回，但是你想過嗎，他一個凡人本可以入了那輪回，延續自己的生命，卻被你趕入鬼界，鬼界那些妖祟都是些窮兇極惡之物死后所化，他一個凡人，入了那鬼界，每日必定會受盡欺凌，對你的那些愛意估計早就化成滔天的恨了。”

谷瑤聽后，仿若失去了全部力氣，癱倒在地。卻不見悔意，留下的只是諷刺，“我只是想和他在一起，我有什么錯，難道我要看著他入了輪回，去和旁的女人相親相愛嗎！我做不到，當初說要跟我生生世世的是他，在天地之間發誓說要愛我永久的也是他，憑什么啊，憑什么我要看著他幸福，徒留我一個人痛苦，我們是夫妻，我們應該同苦同樂，我怎么能夠，怎么能夠看著他對旁的女人做著以前對我做過的事。憑什么啊！”最后已經有些聲嘶力竭了。

慕青愣了良久，突然有些感概，她好像不能說谷瑤就是錯了。她是自私，可是普天之下，能有幾個人愿意看著自己心愛之人與旁人交好。谷瑤是有罪，可罪不在此，她錯在不該波及無辜之人，錯在不該明知禁律仍犯下過錯，錯在不該盜走那東海圣物。獨獨不是錯在愛上一個凡人。慕青是這么覺得的。

似乎是察覺到慕青有些神傷，月影也無奈嘆了口氣，丟給谷瑤一把劍，“自行了斷吧。”

谷瑤拿到手里后覺得有些可笑，這世間的情愛究竟不該沾，什么海枯石爛，什么所謂的誓言，不過是用來哄騙人的話而已，有幾個人的真心得到回應了呢，她從來不覺得自己做錯了，她只是覺得自己是個笑話，原本打算和她的桐郎一起赴死，做一對厲鬼夫妻也是好的，原來不是所有的時候都能情投意合，像她如今這般，不就是一廂情愿嗎。一廂情愿的想和他一直在一起，只是與他而言，自己不過是這一世的妻子而已。那有什么生生世世的情愛啊，癡人說夢罷了。

谷瑤自知，活不下去了，顫巍巍的抬起胳膊，將劍抵到了脖頸上，臨了，還是對著那團濃霧里的人說道：“往后，我們真的不再是夫妻了，往后，再也不要再迷戀什么情愛了，桐郎，到底是你負了我，還是我負了你，都已經無所謂了，我們就這樣兩不相欠罷。”隨后一縷血漬沾到了慕青的衣角上。

慕青看著最后谷瑤揮劍自縊，從眼睛里滾落出的那些水珠，她有些恍惚。仿若看到了自己，自己如今正在做的事是不是也是一廂情愿呢。或許留他在這世間才是最合適的呢，如今對他來說是不是也是最快活的呢。

“你和她的情況不一樣。”月影出口打斷了楓晚的思緒，“你和谷瑤的情況不一樣。”怕她沒聽清，月影又重復了一遍。

慕青笑了笑，真的不一樣么？她從不奢求生生世世的感情，她只想要和喜歡的人在一起，哪怕須臾的時光也是美好的。

“你們會有好的結局的。”月影又添了一句，隨后不愿再去看她的神情，對他而言這又何嘗不是一種折磨呢。

他們倆，真的會有好的結局嗎？她是真的有些害怕以后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