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橫死在地上，尸體皮開肉綻，可以看出下手之人的暴虐。

雖然其他的人待他不好，但是他的祖父卻一心為他，從不曾苛責過他半分。

他立時撲到了自己的祖父面前：“祖父，你怎么了？”

在撲過去的那一瞬間，他立刻意識到了自己身體的不同尋常，他的身體在也沒有了之前蒼老之時的遲滯感。

甚至連出口的聲音也不再如同之前那般沙啞滄桑，而是年輕而嘹亮，就如同他還未老去一般。

他仿佛意識到了些什么，他向著地上被打破的鏡子碎片看去，碎片中映出一張英俊的臉龐，正是他年輕時的模樣。

仿佛不敢相信般，他伸出了手，卻發現手上的那些皺紋也消失不見，他又摸上了自己的臉，果然沒有了之前那些蒼老的皺紋。

他立刻便意識到了發生了些什么，地上的這些宮女和他的祖父恐怕都是被他給殺掉的。

門外由遠及近漸漸的傳來了嘈雜的聲音，似乎聽到了這邊的響動，想要來一探究竟。

然而奇異的是，他本該慌張的心，卻漸漸的鎮定平靜了下來。

他幾乎是幾乎冷漠的從鮫人族族長的體內取出了蜃珠，便仿佛眼前的這個人不是自己的親祖父一般。

他的耳邊早已沒有了那道聲音的蠱惑，可是他的心里卻越發的明晰起來，自己到底想要些什么，又要為此做些什么。

小韻同其他鮫人進來時，便見到滿地的狼藉與尸體，還有跪伏在尸體之前的灰尾鮫人。

他披散著長發看不到臉上的神色。

身后的族人們也由進門時的震驚啞然而漸漸地開始討論起來。

“發生了什么事？族長怎么會倒在地上？”

“是有什么東西入侵了這座宮殿嗎？”

“聽聞我族之下有被蜃珠所壓制著的邪物，難不成是那邪物跑了出來？”

“……”

眾人討論的七嘴八舌，但從未有一人將懷疑放到灰尾鮫人的身上。

眾人討論無果，這才將注意力轉到了灰尾鮫人的身上，他們開口詢問道：“這里發生了什么？怎的會這樣雜亂，族長怎么又會被傷成這樣？”

然而跪伏在地上的灰尾鮫人卻久久不語，等到差不多耐心幾乎告罄，想要再次詢問之時，灰尾鮫人卻自地上慢慢的站了起來。

做成人族服飾模樣的叫沙，隨著水流的流動被帶起了一角。灰色魚尾上的鱗片在這座宮殿內明珠的映襯下，散發出一股難掩的光芒。

小韻遠遠的站在門前，她皺著眉頭看向灰尾鮫人。

灰尾鮫人仿佛察覺到了她的視線一般，緩緩地抬起了頭來，然而那面容竟叫所有的鮫人都大吃一驚。

雖然自灰尾鮫人開始衰老之后，他便再也沒有走出過這座宮殿，但是這座宮殿外的宮女卻將他變得衰老的這件事情傳了出去。

小韻也是知情人之一。

然而此刻灰尾鮫人露出的面孔，竟然依舊是年輕的模樣。

身后有鮫人驚呼出聲：“這是怎么回事？”

然而他們卻并沒有聽到灰尾鮫人的解答。

小韻只看見他對自己笑了笑。隨后便見他的腮鰭逐漸打開，雙目泛起一層薄薄的紅色。

她隱約覺得有什么不對，可是待她反應過來時一切已經遲了，她只見到滿目的血腥，以及死傷了一地的族人。

有鮫人試圖上前去阻止他，可是卻如何能敵過有蜃珠加身的他？

那一戰，灰尾鮫人徹底脫離了族群，而鮫人族死傷無數。

后來灰尾鮫人又幾次出沒，殺死了不知多少同族。

租那人憂心忡忡，擔心鮫人族就此滅絕。因此已經成年的鮫人便自發以自己的血肉靈魂鑄成了一道堅不可摧的墻。

小韻和其他尚且年幼的鮫人眼睜睜的地看著這一切的發生，他們悲傷，憤怒，絕望。想要阻止這一切的發生，但是卻無能為力。

代結界散去后，小韻同其他存活下來的鮫人，將地上散落的鱗片一片一片的拾起，并將它們放在了這面墻上。

彼時他們尚且年幼，不知犧牲族人的心意。在憤怒的情緒的沖刷之下，他們沖出了宮殿，找到了灰尾鮫人的所在，想要為族人報仇。

可是他們的力量在灰尾鮫人的面前是如此的渺小。他們全部被灰尾鮫人斬盡殺絕，只剩下了自己一個。

灰尾鮫人放過了她，可是她卻如同死了一般難受。

這些年，她龜縮在宮殿之內，提心吊膽，茍延殘喘，未曾有一日解脫。

她每日每日守著這面墻，一遍遍地數著墻上的鱗片，有時精神太過虛弱，她便會夢見自己的族人們慘死的那一日。

鮮血橫飛的畫面依稀還在眼前。

一直捱到了現在，總算該有一個結局。

灰尾鮫人仿佛知道小韻所想，他張開了雙手，敞開了懷抱：“如果是你，我甘愿赴死。”這樣說著，他閉上了眼睛。

他也不知何時變為了這般冷血殘忍之人，萬事過心不留痕跡，只有看到她，想到她時，他的心臟才會繼續跳動。

他也試圖過不再繼續下去，可是，停止獻祭，隨之而來的人便是加倍的衰老。

畏懼，有的時候是遠比欲望更能煽動人心的東西。

他也曾在恍惚之時聽見過族人的哀鳴，可是漸漸地，那些聲音便徹底的消失在了他的腦海之中。

現如今，他已記不清了自己族人的模樣。

若能死在小韻的手中，其實也是好的。

當初蠱惑著他的那道聲音仿佛聽到了他的心聲，再次出現：“你瘋了！只差最后一個妖了！你怎么能夠放棄？！殺了她！殺了她你的愿望就可以實現了！”

仿佛擔心他會拒絕一般，那道聲音又蠱惑道：“我可以幫助你將她復活，只要你殺了她！去殺了她！”

無論這道聲音如何威逼利誘，灰尾鮫人卻始終否定的了這道聲音。

最后這道聲音徹底沉寂了下去。

灰尾鮫人以為自己擺脫了那道聲音的掌控，可是很快，他便發現自己錯了，他感到自己的身體正在漸漸地失去控制。

谷桃原本看著兩個鮫人靜默了許久，并未曾上前去打擾。

然而不過一個怔神之間，她便見灰尾鮫人向小韻打出了一道威力巨大的妖術。

谷桃被這瞬間的變故給驚得怔住。

他不是心悅于她嗎？怎么舍得下這樣的狠手。

她仔細看去，卻見灰尾鮫人雖然出手，但面色卻痛苦而猙獰，他的四肢僵硬地抬起放下，仿佛被什么東西操縱了一般。

谷桃站在遠處尚且看清了他面上的神色，更何況是站在他對面的小韻。

小韻想也未想，立刻便攻了上去。她招招狠厲，直擊他的要害，卻全部被他避了開來。

待灰尾鮫人再次向她發起攻擊時，她的心都揪了起來，然而她卻遲遲沒有等到那一波攻擊，反而聽到了斷斷續續地兩個字：“小……心……”

他還是如多年前一樣不愿傷她。

可是，她必殺他！

早便知道她是打不過他的，但還是不死心地想要試一試。

如今結局已定，她退回了結界內，閉上了眼，雙手環抱住自己。

一道如同天籟般的歌聲自小韻的口中傳來，那歌聲悲傷而壯烈，立刻便牽動起了谷桃的心緒。

谷桃在恍惚之中仿佛看到了浮尸無數，血流成河的桃花源。

“不！”一道凄厲地大喊喚回了谷桃的情緒。

她看見灰尾鮫人向小韻所在的方向游去，神色又急又怒，分不清是因為關心，亦或因為知道自己將死地氣急敗壞。

但灰尾鮫人卻被攔在了墻壁附近的結界外，他使出全力也不能撼動結界分毫。

歌聲漸漸地到了尾聲，那一面墻壁也發出了絢麗的光芒。

灰尾鮫人雙目通紅，落下了兩行淚，他的頭發在方才便散落開來，趁得他更加絕望：“不要，不能！”

歌聲漸止，小韻神色蒼白地睜開了眼，她對著角落里的谷桃笑了笑，仿佛在說：“小姐姐，之后便拜托你了。”

隨后她便化作齏粉被水流沖散，不剩一點痕跡。

灰尾鮫人連追逐那些齏粉的時間也沒有，瞬間被光芒籠罩。

光芒太盛，谷桃不由得抬起胳膊擋住了自己的眼睛。

不知過了多久，光芒才漸漸地暗了下去。

谷桃睜開眼，眼前卻一片漆黑，她適應了好久，才意識到，這座不知在深海之下佇立了多少年的鮫人族宮殿已毀，從此以后，這深海再也不會有一絲光亮。

正慨嘆間，黑暗中卻出現了一道血紅色的光亮。一顆散發著血紅色光亮的透明珠子出現在這一片廢墟里。

不做他想，谷桃立刻便游過去，抓住了那顆漸漸上浮的珠子。

珠子上的光芒閃爍了幾下，很快消退了下去。

傳聞蜃珠可織無數幻象，瑩潤澄澈，可是谷桃卻自其上感受到了一股極其邪惡的氣息。

但眼下已不容她多想，方才此處聲響鬧得太大，不知這聲響是否會影響到海面，吸引來各方勢力的窺探。

且她已不知在這深海待了多久，不知小鹿是否有擔心她，或者遇到什么麻煩。

她得盡快回去才行。

這樣想著，她收好了蜃珠，向海面游去。

待即將離開深海時，她回頭看了一眼原本鮫人族宮殿所在的地方。

那里已是一片漆黑，仿佛一片死地。

她嘆了口氣，轉身，徹底離開了這不知埋葬了多少故事的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