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老丈人丈母娘的眼神,賀俊濤知道自己這把穩了。他一直以來就不是擅長花言巧語的人,為了讓未來岳父母安心,索性像找工作面試一樣,把自己將來的規劃一一羅列出來,包括自家情況、小杰的教育、婚后住在哪里、是否要二胎……能想到的全都說了一遍,還留出了余地:“現在也就是我在這里空想而已,真的要落實,還得看阿純的意思。”
老兩口在這場飯局上真正對他放了一百個心,嫁女兒么,最看重的無非誠意二字,他們一輩子大風大浪經歷了不少,賀俊濤的表白中有沒有摻水分還是很好判斷的。規劃詳實到如此地步,再不給他一個機會,倒是他們在阻斷女兒的幸福之路了。
于是當晚林阮純回家,發現自己身邊的人不知不覺間全部被策反,個個向著賀俊濤說話。
“純啊,俊濤這孩子是真不錯啊。”父親晚餐時感慨。
“哦,你是說他今天心平氣和沒有用盤子砸你?”她低著頭扒飯,等著看他們被他攻略到了什么程度。
“怎么說話的,你以為人家跟你一樣頑劣?”父親哼了一聲,“我現在都覺得可惜,為什么我沒有這么好一兒子。”
“嗨呀,爸,”她抹了抹嘴巴,把筷子拍在碗上,宣告一頓飯的結束,“龍生龍鳳生鳳,你都不見得多出色,指望我能有多好啊?不過我確實覺得我除了少點東西,跟兒子沒什么太大區別——”
小杰一口湯噴在桌面上,林母趕緊拿來紙巾,一邊擦一邊對他諄諄教導:“以后多跟你爸學著點,千萬別被你媽這個不正經的帶到溝里去。”
“我靠,我哪不正經,你倒是說說我哪不正經?”她拍案而起,神色猙獰,從各個方面印證著父母的評價。
“嗯,是我的話,也不想要你這么兇的爸爸呢。”小杰笑得賤兮兮的,被她拎起來一拖鞋打在屁股上。
他哇哇叫著尋求外婆的庇護,林母把他攬進懷里,故意不看女兒,哄勸外孫:“小杰再忍忍啊,將來有爸爸在,看你媽還敢這么囂張。”
面對全家叛變,林阮純孤立無援,光桿司令一條,眼看著就堅持不了多久了。她關起門來咨詢系統:“喂,差不多了吧?”
程灝懶洋洋的聲音從那端傳來:“你看著辦,要是想就此繳械我也不攔著,反正現在原身的滿意度已經到了百分之八十了,可以算你就此完成任務。”
原身的滿意度。林阮純想到這里,笑容變得有點苦澀。如果真的是原身,是那個能為自己的心上人孤注一擲豁出一切的女孩,別說讓賀俊濤反追追得那么辛苦了,恐怕她根本舍不得對他說出一句重話吧。也許在他被葉宛兒戴綠帽后她帶他派遣苦悶和寂寞,第二天早上就能順理成章在一起了。
但果真來得這么輕易,又有幾個人能珍惜?
林阮純深知賀俊濤不是不好,恰恰相反,拋開個人立場來看,他其實是個很負責很專一的男人,憑他當年對葉宛兒的那份真情,她也看得出他的品性,是那種認定了就不會放手的人。要他反追,要他得不到,不過是替原身出一口惡氣,也順便給他一個警告。畢竟無法保證一個人永遠不會變,她能做的也只是幫原身增加對方的沉沒成本,將來若是有變心的苗頭,想想曾經經歷過付出過的時間和心力,回心轉意的可能性會比較大。
現在看來,確實差不多了。再磨他幾天,如果他再度告白,她就該松口答應了。
但事與愿違,他把她全家都拉到自己這一邊后,足有兩個星期沒在社交軟件上找她,現實生活中也沒有碰面。她抓耳撓腮地等微信等QQ等郵件,最后等來一場空,又拉不下臉去他公司門口打聽情況。晚上回家,還要被父母旁敲側擊,說別太為難人,一直冷漠拒絕容易把人家推開到時候有你后悔的。
她沒法跟他們解釋最近的情況,問小杰他是否去幼兒園門口,得到的答復也是沒有。
就差臨門一腳了,不會在這節骨眼上打退堂鼓了吧?林阮純心中不安,去問程灝。
他只叫她稍安勿躁。
“你是信不過他的性格還是信不過自己的魅力?”程灝笑容賤兮兮的程度不比小杰的少,“哦可能你也知道自己沒什么魅力吧。”
“行吧,既然你都這么說,這任務我不干了,誰愛干誰干,送我回去關小黑屋好了。”她自暴自棄地往椅子里一癱。
程灝胳膊搭在椅子上,手不老實地玩弄她的頭發:“嗨呀,還當真啦?就算你真的沒有魅力,架不住他瞎啊——喂喂別掐我,再掐扣工資扣獎金小黑屋十日游。”
“你還別以為我就非他不可了。”林阮純故意把聲音放得很冷,“原身底子這么好,心思轉移到別處去,想勾搭其他男人還不是手到擒來?”
“我知道。”程灝語氣變得莊重起來,“但是在這個任務里,你就是非他不可,所以要多擔待多包涵。”
“完成所有任務之后呢?”她輕聲問道。
“那時候你還會遇到‘非他不可’的人。”
“這么肯定啊?”她笑了。
“嗯。為了那個人,你也不能半途而廢。”
她聽在耳里,不知為何浮現出的是“為了我”三個字。
還想再問點什么,他就拿著水杯去茶水間了。
不過程灝倒確實沒騙她,再過了三天,賀俊濤便有了音訊,他邀請她下個禮拜天回母校看看。
林阮純掐指一算,下個禮拜天正是自己的生日。
日期上的巧合讓她尚未見面就浮想聯翩,以至于禮拜天早上見到賀俊濤疲憊憔悴的臉,她一時轉不過彎,連掩飾都忘了,語間滿是幽怨和撒嬌的意味:“這么久不聯系我,出什么事了?”
他臉色雖然不好,黑眼圈快比眼睛大,但精神狀態還行,跟她走路到學校,一路都在說話。他說最近公司出了點事,比較棘手,一直騰不出空來。
“影響很大嗎?”她低聲問道。
“現在解決了,賠了一大筆錢,不過還好,不至于傷筋動骨。”他說。
全程沒有一句話提到她的生日,生日快樂都沒聽見,她開始懷疑日期選在今天可能真的只是巧合。
心里有點郁悶,臉上也冷下來,有一搭沒一搭地跟他閑扯,經常他說了一句什么話,她要停頓半天才回答,甚至需要他伸手在她眼前晃晃確保她沒有走神。
“你——生氣了?”他小心翼翼地揣摩她的臉色。
“沒有。”林阮純板著臉說反話。
她臉色臭得幾乎在散發氨味,賀俊濤偏偏把她說的話當真了,又開始眉飛色舞地講其他的事情。前段時間大學舉辦了校友會,他雖然去老丈人的飯局沒能參加上,但有其他朋友在場,跟他說了不少好玩的事,他現在一一轉述給林阮純,試圖喚起當年的青澀回憶。
林阮純可以提取出原身所有的記憶,能看得到她大學生活的一點一滴。她在大學時期和風云人物是不搭界的,除了埋頭學習,生活的其他方面就全和賀俊濤有關,無論是彩色還是灰色,當然大部分都是灰色。他和她講得津津有味,講當年的趣事,但她只能看到一個形單影只的姑娘站在熱鬧的人群外徘徊,怎樣也走不進去。
客觀來說,這怪不得賀俊濤,當初的原身的確不擅長交際,也沒有特別亮眼的地方能吸引別人圍繞在她身邊。對他的這些回憶,她乍聽之下無感,再細細一品,有的只是黯淡和心酸。那是男男女女們最美好的時代,青春時期,正值人生身體和精神狀態的巔峰,在這個時期,美和丑都是被加倍放大的。白天鵝的榮光照耀在頭頂,丑小鴨的屈辱在血脈里爬行。
她斜眼睨他,試圖描摹出曾經他和她之間的距離。青春期風云人物之間會有某種特定的心照不宣的氛圍,這是一道門檻,不容許他們之外的人參與進來。她踮腳仰望,腿麻脖子酸也無濟于事,入場券就是拿不到。
看到近在咫尺的大學校門,林阮純一瞬間竟不敢邁步。
不過這份膽怯只停留了一秒不到,下一秒她就昂首闊步進去了。
畢竟她再也不是當年那只抬不起頭的丑小鴨了。再也不會卑微地乞求別人從指間漏下一星半點的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