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阮純消失很久以后,鄭豪杰還盯著緊閉的門愣神,好像這扇門砸到他嘴巴上,所有聲音一并給砸回了肚子里。直到背后鄭憶慈發問,他才如夢初醒。
“嫂子不在家?”她問他。
他破天荒對自己妹妹的問話置之不理,摸到手機錢包鑰匙就準備沖到娘家去找人,被鄭憶慈拉住手臂。
“是不是吵架了?”她語氣怯弱,帶著幾分卑微,“因為我嗎?”
每次妹妹露出這樣的神情,鄭豪杰就不由得心疼,摸摸她腦袋,擠出笑容:“說什么傻話,你這么好,你嫂子也好,不可能是因為你在家就跟我吵架的。”
他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吐出:“因為我做得不好。”
鄭憶慈沉默兩秒,勸他:“你現在還是不要貿然去找她吧,她怕是正在氣頭上,過幾天再說。這幾天你也想想哪里不對頭,見了她該說什么做什么,下次見面表現好點,才能把人哄回來。”
“倒也是。”鄭豪杰覺得妹妹說的有道理,坐回沙發上,“哎,你跟我說說,怎么哄女人才有效果?”
“要我做例子嗎?”鄭憶慈抿著嘴巴,微微偏頭,作回憶狀,“其實我也拿捏不準,我挺少被人哄的,也不太需要被哄。”
“你那個前男友——”他欲言又止。
“他啊,笨嘴拙舌,別說哄我,日常生活把自己的意思表達到位我就謝天謝地。”鄭憶慈笑道,“哥,你不用緊張,說點甜言蜜語讓我嫂子消氣就好了,女人的要求都很簡單的。”
不,不可能這么簡單,其中有問題沒解決。鄭豪杰很明白林阮純話中含義,那個態度絕對不是說兩句軟話能哄回來的。但是面對乖巧可人的妹妹,他是沒法說出口的。怎好直說我們之間的問題就是你。
“對了,你身體怎樣,感覺好點?”他打量妹妹的臉色,看起來比昨晚有血色了。
“我覺得好多了,沒大礙。”她站起身,沖他伸手,“我出去買菜,你在家睡會兒,鑰匙直接給我吧,省得等下還要敲門把你吵起來。”
鄭豪杰搖頭:“你病才好,又是客人,哪有叫你出去買菜的道理。我去。”
她把他按回沙發上:“你黑眼圈快比眼睛大了,乖乖睡覺。兄妹之間也不分主人客人,我下去就好。”
妹妹難得強勢一回,鄭豪杰掏出備用鑰匙交給她,心里無奈又欣慰——無論如何,還有妹妹照顧。
他躺倒在沙發上,蓋著毯子,很快沉沉入睡。鄭憶慈想叫他去臥室,他拒絕了,說白天還是別睡太多,等下就起來,不然晚上睡不著。
短暫的夢中,林阮純出現了三次,每次留給他的都是背影,在大學校門口,在婚禮酒店門口,以及他們的家門口。
鄭豪杰伸出手,抓不住她的衣角,腿邁不開,嗓子也發不出聲音,眼看著她越走越遠。
他騰地坐起來,鼻尖香味繚繞。是紅燒排骨的味道,他最愛的菜。
鄭憶慈帶著圍裙在廚房忙活。他家廚房是開放式的,從客廳直接可以一覽無余。妹妹纖細瘦削的身影令他生起憐惜和保護的念頭,他翻身下來,走過去:“我來吧,你休息去。”
她不肯,霸著鍋鏟。
于是鄭豪杰只能上手搶了。
鄭憶慈是小個子,幾乎整個籠罩在他的懷里。手臂肌膚相貼的剎那,他腦中忽然閃過林阮純臨走前的話。
你們也是男人和女人,男女有別。
他和鄭憶慈是一起長大的親兄妹,好得穿一條褲子,男女有別這個概念,還真是很少出現在他腦中,各種形式的肢體接觸他都不曾在意過,總覺得一奶同胞,碰一下沒什么大不了。
但是林阮純會在意,會生氣。
想要人回來,就得拿出誠意。至少從現在開始不要再做讓她看不過眼的事情。
鄭豪杰往旁邊稍稍一閃,刻意回避與妹妹肌膚觸碰,把她擋在身后,接管了灶臺。
鄭憶慈沒有走出廚房的打算,就站在他后面不到半米的距離。
有生以來第一次為這種近距離不自在,鄭豪杰回頭:“你出去吧,地方太小,站兩個人礙事。”
他感覺到鄭憶慈停頓了幾秒鐘,但不敢看她表情。她帶著委屈和不甘在飯桌前等他,一頓飯吃完還怏怏不樂。
到底是自己寵大的妹妹,他又心軟了,解釋道:“不是說你礙事,真的就是地方小,你別多想啊。”
有他這句話,她立馬笑出來了:“我沒多想,沒事,你快點想想怎么哄嫂子,這是頭等重要的大事。”
家里發生的一切,通過系統給的視頻,林阮純看得一清二楚。她躺在自己臥房的小床上翻滾,大笑:“鄭豪杰比賀俊濤好多了,沒我想的那么沒有救啊。”
系統頂著林宇澤的臉,在隔壁屋回她微信:“本來就是有救的,但原身是個悶葫蘆,無論多么不爽都不肯說開了,你指望這么蠢的一個直男去意會哪里做的不妥嗎?”
“這都意會不到,也確實是蠢。”
系統嘆了口氣,每次任務他都要自己罵自己,完了還得被她罵。
他接著回復她:“不過你別想得太簡單,他這個妹妹難纏得很。沒有婆婆,妹妹就是婆婆。”
確實難纏。而且還不光是婆婆的那種難纏。林阮純盯著視頻中他們的一舉一動,嘖嘖感慨,要不是她知道內情,絕對以為他倆才是幸福的新婚小兩口,二人世界美妙又和諧。
這些天,鄭憶慈感受到哥哥的疏遠,但這點打擊遠不至于讓她放棄。她清楚鄭豪杰生活中的各種習慣,愛吃豬肉和雞蛋,最多熬到晚上十二點就睡,閑暇時候愛看恐怖片,打游戲時最好別惹他。她了解他這么多,一一遵照執行,投其所好,加上二十多年來的兄妹情誼,鄭豪杰即便一開始想對她冷著臉,后面也繳械投降,跟她嘻嘻哈哈。
真是模范女友啊。林阮純站在原身的角度也會為之動容。若沒有這層血緣關系,他們該是天作之合。
鄭憶慈也這么想。
但千算萬算,還是沒算對哥哥對嫂子的感情。
周五晚飯飯桌上,鄭豪杰食不知味,筷子在米飯中亂戳,半天不往嘴里送一口。
“我做的不好吃?”她問。
“好吃,你廚藝早就超過我了。”鄭豪杰煩躁地抓頭發,“你別笑我,我是緊張,明天去你嫂子家該怎么說啊,我草稿打了幾天了,還是覺得怎么說都不一定行。”
鄭憶慈筷子停在半空。
“唔,”她語氣干巴巴的,“沒想好的話,就再過一周吧。”
“那怎么行,她上次都下最后通牒,這周要跟我離婚了。”鄭豪杰嘆氣,“必須把她哄回來。”
“夫妻之間動不動就提離婚,嫂子是不是也沒上心啊。”鄭憶慈一臉憂慮,“真要是認真了,不會這樣子。”
“她沒有不認真。”鄭豪杰正色道,“憶慈,這事不好跟你說,但你不能這么揣測你嫂子,她這幾年對我有多好你也是看著的,不可能不上心不認真。她只是被我傷到了,我很少考慮她的感受,明明是我做的不對。這種話你以后都不要再說了。”
印象中哥哥從來沒對她說過這么多個“不”。鄭憶慈臉色不太好,但也明白哥哥這是徹底站在嫂子那邊,她要再說嫂子的不是,就真的壞了自己在哥哥心中的形象。于是換了個話題,聊起了辦公室日常。
周六早上七點半,鄭豪杰敲開了林家的門,提著禮物進去對丈母娘和老丈人噓寒問暖,意圖博得好印象。出乎他意料,林家父母并未對他冷臉,反而說起自己女兒不對。
“小兩口哪里有不鬧矛盾的,這么草率地跑回來,實在是太愛逃避問題了。”林父笑著搖頭,“阿杰你等等,今天我一定勸她跟你回家。”
林阮純洗漱打扮好,慢條斯理地從臥室出來:“我不是和你約的早上十點嗎,地點也不是我家,你怎么這么早就跑來了。”
“你這孩子,對自己老公說話怎么還夾槍帶棒的。”林母埋怨她。
看老兩口的反應,鄭豪杰松了口氣。看來林阮純說離婚也只是嚇嚇他,并不動真格,也沒和父母說起。
年輕夫妻大眼對小眼,岳父岳母很快明白過來,笑著打趣:“我們進屋,你們有什么悄悄話慢慢說。”
“老婆,后來我想了想,你說得對,談戀愛這么多年我很少站在你的角度考慮,也真的沒做到把你放在第一位。”鄭豪杰承認錯誤絕不拖泥帶水,做保證的語氣猶如去心儀的公司面試,“往后我改。我想清楚了,我們要過一輩子的,沒什么人能比你重要了。給我個機會,大不了你定個‘試用期’,如果我還是以前那個樣子,到期了我們就去民政局,絕對不糾纏你。”
林阮純木著臉聽完他一席話。鄭豪杰眼巴巴地等她回應,等來落在右臉上的一個吻。
“你有時候也真是可愛得很。”她笑道,“幼稚,長不大似的。”
他腦中轟的一聲,再度宕機。
“所以,你這是同意跟我回去了?”末了他試探。
“有條件的。”她一下子把笑容收回,“按你說的來,‘試用期’半年,這半年以及往后所有日子,你得讓你妹妹離開我們的生活,我只能容許她逢年過節問候一聲,串個門之類的,不能再有其他接觸了。你不是女人,有些東西搞不明白,聽我的沒錯。”
這種時候老婆大人說什么都得聽,就差拿小本本記下來。早上達成共識后,鄭豪杰跟岳父岳母作別,而后帶她出去逛街看電影。下午五點多鐘準備往家趕,坐上了車才想起來,鄭憶慈還在他們家里呢。
他匆忙給妹妹發消息,叫她趕緊回老爸家,行李等晚上給她送過去。
“怎么了你,突然這么緊張?”林阮純湊過來,他趕緊把手機反扣,擠出笑容說沒事。
林阮純眸色暗沉沉的,瞥他一眼,也沒再追問。
鄭豪杰一路糾結,想開口和盤托出,又覺得等他們到家,鄭憶慈怎么著都有時間離開了,只要人不在,就一切好說。在內心的拉鋸戰中,他付了車費,一手拉老婆的箱子,一手拉老婆,忐忑不安地站在家門前掏出鑰匙。
進門就是一股紅燒排骨的香味,鄭豪杰心一沉,暗道不妙。
鄭憶慈身上還穿著圍裙,興沖沖地從廚房過來迎接,見到林阮純,笑容凍結了一秒,而后才裝出驚喜的神色:“呀,嫂子回來啦,也不早點說,我好多做一個人的飯。”
鄭豪杰把她拉到一邊:“我發了消息給你——”
她眨眨眼:“我剛才忙著炒菜,沒看手機,對不起嘛。”
此情此景,埋怨哪個自己都是渣。他別無他法,只能佯裝無事發生,招呼站著的二人入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