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青楓的意識在一片無上無下的混沌中醒來。

“識海？”

此處一片混沌，無上無下，似天地將開，介于有無之間，正是識海初辟之象。

程青楓擁有前代鳳凰軀殼，又得到了鳳凰赤楓殘魂的認可，同時靈魂又和鳳凰軀殼完美契合，如今的程青楓與鳳凰赤楓轉世重修之身無異。

但是，程青楓是凡人，鳳凰赤楓是由妖修煉而成的神靈，兩者之間有多大的差異不言自明。

如今識海出現，說明修行境界已然失控，至少跨了四重境界，直接升入下一個大境，到達色界一重虛無越衡天境界。

程青楓試圖脫離識海，但是失敗了，應該是現實中的軀體仍在昏迷中。

想起之前的事情，程青楓推測出現這種變化的原因可能是因為鳳凰赤楓回歸，而且使用了超越軀殼本身層次的力量的原因，動搖了本來已經穩定下來的境界。

程青楓在翻涌的混沌中盤腿而坐，等待著軀殼醒來。

之前的夢境……是鳳凰赤楓的記憶？

如果真是鳳凰赤楓的記憶，那么鳳凰的死按已知信息來看，有三點需要注意。

一為大羅天的變故，二為昊天隱瞞大羅天變故的目的，三為執行者太白星君白晝當時和與鳳凰的談話中，鳳凰疑似入魔。

從夢境中當時所感受到的情緒來看，鳳凰確實情緒和狀態有異，和在這里見到的鳳凰赤楓的分身有不小的差別。

是因為在大羅天看到了什么而導致的嗎？

神靈……

在以前的世界，程青楓當然是不相信被人所塑造出來的神的。

但是這里的神似乎是真實存在的個體，并真實具有不同于人的能力，就目前感覺到的，是規則。

白晝的劍……與其說是劍，不如說是一道蘊含著斬斷和終結的規則。

程青楓張開手掌，回想著當時鳳凰赤楓降臨時的感覺，規則似乎成了軀體的一部分，眼中齊云天的法相、赤狐妲己……還有周圍的一切，都分解為勢與規則。

揮手之間，在周圍翻涌的勢和規則的流向改變了。

以人為代表的世間萬物活在規則中，并通過利用規則獲得力量，而神靈直接操縱規則，對于合道的神靈來說，祂即是規則本身。

道，道路，方法，規則，這是程青楓現在對這里的“道”的理解，對這里修道者來說，“道”應該更多的傾向于規則這個含義。

不過一切都是猜測，程青楓現在不是真正的修道者，更不是真正的神靈，剛才的分析只能做一個參考。

在程青楓瞎猜的時候，混沌的識海逐漸具現化，如冰雪消融，化作低懸著一輪白日的荒原。

識海是神念的源頭，自然是與人的意識和精神相關，每個人的識海初辟時大體類似，而后演化為各種不同的景象。

類似于一個不斷變化的精神世界，具體為何景象與識海主人緊密相關。

程青楓現在識海呈現的景象是一片無邊無際，空空蕩蕩的荒原，過腰的枯草隨風搖擺，衰頹的白日低懸天際，散發著慘淡慵懶的白光。

像是秋日臨近黃昏的午后的風景。

這地方和之前夢境中的荒原類似，不過沒有著火，和程青楓預料中的差別不大。

周地有言曰：凡人懷重寶，不受其利，反受其害。

程青楓覺得擁有鳳凰軀殼的自己就是個撿到了重寶的凡人。

自己是什么樣的人自己清楚，懶惰，沒有上進心，隨遇而安，精神世界寡淡得像一杯白開水。

修道成仙之路千難萬險，非大意志，大毅力者不能成，而程青楓是既沒有大意志也沒有大毅力的人。

他從本質的內核上就是個路人甲，哪怕屠龍寶刀在手，也懶得稱霸武林，頂多當個屁顛屁顛給主角送寶物的快遞員，如果非要找個主角，林火比他要合適得多。

本質上的無趣是加多少主角光環也無法挽救的。

一個愚昧空洞，自甘平凡的靈魂，正如這廣袤無垠的荒原。

荒原的風忽然變的有點冷，白日發暗。

識海中還有天氣變化嗎？

程青楓疑惑的當下，低空的白日分解開來，分為兩團熊熊燃燒的火焰，一團近乎透明無色，一團呈現赤紅色。

赤紅色的火焰如隕星般墜向程青楓。

程青楓來不及想明白到底出了什么問題，緊接著近乎透明的火焰也從天空墜落，以更快的速度降臨！

被兩道火光撞上的瞬間，靈魂深處似傳來一聲不堪重負的吱呀聲，念頭還未來得及升起就在靈魂碎裂又重組的痛苦中破碎消解。

醒來時識海中依舊是無邊的荒原，天空已經沒有太陽，覆蓋著荒原的大地上卻明亮與白天無差，有大團的深灰色的云氤氳密布于天空，云和云的相接處透出天光來。

天既不像要下雨，也不像即將放晴。

之前在識海中看到的兩團火焰，一團無形無色，與之前林火給的“火種”一致，一團呈現赤紅色，可能是鳳凰赤楓的遺留。

那剛才的情況怎么回事？難道覺得我這個主人太弱了，要造反？

程青楓自我調侃了一句。

荒原上像燃過大火，有一大片焦黑之地，應該就是兩團火焰落下的地方。

焦黑之地的中央有一棵樹，葉片深紅近似黑色，枝葉繁茂。

程青楓走到樹下，抬頭去觀察這棵不知從哪里來的樹，突然一道破空聲，緊接著腦袋一痛，一顆石子兒落地。

樹上傳來少年的嗤笑聲。

少年的身形藏在繁茂的枝葉中，面目被樹葉擋住，晃悠著雙腿，赤著腳，語氣中帶有強烈而明顯的嫌惡。

“我討厭你。”

哪里來的小屁孩兒？

程青楓仰頭，想從枝葉的掩映間瞧出個端倪來，只瞧到了一對幽黑的眼珠。

程青楓試探性地問道：“你是誰？”

“我是誰？”

少年反問道，仰頭透過枝葉的縫隙去看天空，從程青楓的角度只能看到仰起的下頜。

程青楓對這少年有種莫名的熟悉感，好像在哪里見過這少年，但是又覺得陌生。

現在樹下的程青楓是二十來歲的青年模樣，仍和來到這個世界前一樣，樹上的少年大約十一、二歲的樣子。

沒有任何征兆的，少年突然從樹上跳了下來，程青楓警覺地后退了一步。

少年的面目顯露，一張久遠而陌生，又帶著熟悉的稚嫩的娃娃臉，一雙細長的瑞鳳眼，眼尾微微上翹，自帶著點笑瞇瞇感覺，此時卻透著陰郁，漆黑的短發在風中飄揚。

“我是程青楓。”

“……”

程青楓看著那少年，深埋記憶的幽暗深淵中有陰冷的風翻涌出來。

少年穿著寬松的T恤，臉色因長期呆在室內而變得蒼白。

實際上程青楓早就對自己少年時的樣子模糊不清，他很少回憶過去，也不喜歡拍照，家里也沒有留著以前的相片，之所以能認出來，可能還要得益于在林火第一次消失之后，他無意間翻到了一張過去的照片。

他當時只是看了一眼，就隨手不知放到了哪里，只記得照片上的小孩陰郁而蒼白。

那名自稱程青楓的少年靠近了兩步，走到了程青楓面前不到一步遠的地方，抬頭直勾勾地盯著程青楓的臉。

“或許本來你我都是程青楓，但是如今本我一分為二，你融合了鳳凰的殘魂，得了鳳凰留下的傳承之火。而我是純粹的程青楓，持有林火給的火種，你去做你的鳳凰，當青鸞族二長老的養子去吧！”

猝不及防間那少年猛然伸手推了一把程青楓，力氣之大完全不像是這個年紀該有的力量，幾乎是瞬間程青楓未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就被推倒在地。

與此同時，荒原以兩人中間為界燃起熾烈的火焰，大地晃動著。

以少年身上騰起的無色火焰為源頭，半邊天地被火焰所籠罩，因過于熾烈而閃爍著耀眼的白光。

程青楓剛用雙臂支起身體，便看到大地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向后退去，明耀到呈現白色的無色火焰拔地而起，升騰到極高的地方。

可以與之前看到的昆侖山比肩的高原在幾個呼吸之間成形，少年的身影也隨著升起的大地一起去向高原之巔，消失無蹤。

與此同時，在程青楓這邊突然出現的赤紅色的火焰將他包圍，始一出現便伴隨著灼傷靈魂的劇痛，像要將他燒成灰燼，又像是在熔煉靈魂。

……

程青楓躺在地上醒來，透著天光的陰云聚散翻卷，準備扶地起身時，伸手觸碰到的泥土松散異常。

與其說是泥土，不如說是沙礫。

程青楓抓起一把拿到眼前，赤紅色鐵銹一樣的細碎沙礫從指間流走，隨風而散，鐵砂飛散的背景是刺眼的白。

從地上起來，程青楓看向眼前白色的高原，拍了拍自己的腦袋，頭腦中一片混沌，好像忘記了什么。

抬起手，手掌從一開始的二十來歲的年輕人的手掌變成了四五歲小孩兒的手掌，身上的衣服也成了在青鸞族時所穿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