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如一跟著小姑娘回到了家，他站在小姑娘家門口，不肯進去。
那個年代，如果只有小姑娘一個人在家，他進去的話，會辱了小女孩的名聲——雖然他是一個和尚，但他也是在村莊里臭名遠昭的逃犯。
小姑娘卻不在意這些，將他拖進了屋。
屋里只有一只狗。
小姑娘進了里屋，換了一件干凈的衣裳出來，又替許如一包扎了傷口。
屋子里掛著一面銅鏡。
許如一從銅鏡了看到了自己的臉，那是一張和以前完全不一樣的臉。
弱不禁風，臉色蒼白，灰頭土臉。
真是像極了一個瘋子。
許如一摸著自己的臉，心中充滿了疑惑，同時，也明白了為什么那些官兵不去抓他。
可自己，為什么會變成這個樣子。
吃過小姑娘做的飯，當晚，許如一和小姑娘趁著夜色上山。
許如一覺得小姑娘跟著去也沒什么用，想讓她留在家里，小姑娘卻倔犟的搖了搖頭。
“你為什么要幫我？”許如一疑惑。
這個小姑娘看上去普普通通的，卻敢讓一個“瘋子”進她家，還替他包扎傷口，真是膽子大極了。
“因為你是一個好人。”似乎沒什么意義的回答，在小姑娘口中說出來卻格外的真誠。
“好人？怎么看出來的？”許如一嗤笑一聲，僅僅因為他是個好人，就幫他，不知道這樣會給自己帶來很多麻煩嗎。
小姑娘停下腳步，認真的看著他，一字一句道：“因為方丈是個好人，你要救他，所以你也是個好人。”
方丈，就是首靈山上的老和尚。
許如一斂了斂眸子，看來，又是一個受過老和尚恩惠的人。
兩個人一起來到山頂，找了片林子匍匐起來。
他們要把老和尚救出來。
許如一對著守著廟門的幾個官兵扔了塊石頭，從林子里跳出來，夸張的對著他們喊道：“你們幾個，是不是一條看門狗呀！”
那幾名官兵被羞辱，臉色瞬間鐵青，向著許如一追過來。
而小姑娘則趁著他們分神之際，溜進了寺廟里。
許如一一路將他們引到半山腰，要是那些官兵跟丟了，他就又冒出一個腦袋，對著他們嘲諷幾句。
就這么溜著他們繞著首靈山跑了大半圈。
那幾名官兵全都跑不動了，坐在地上氣喘吁吁，對著許如一罵道，下次別讓他們再見到他，見到就直接打殘。
許如一估摸著時間也差不多了，也不再管那些官兵，鉆進了林子里，確認身后沒有尾巴后，一路回到小姑娘的小屋。
出乎意料的是，小姑娘還沒有回來。
許如一坐在房間里，等了一晚上，也沒有等到小姑娘。
一直到第二天天明，許如一才明白，或許小姑娘再也不會回來了。
院子里的狗汪汪叫著，一般這個時候，主人已經給它喂好了飯，但今天，食盆依舊空空的。它不安的圍著大門轉來轉去。
許如一打開門，見到不少官兵走在路上。
小縣令坐在轎子里，被人抬著往回走。
直到出了村莊，許如一才見村子里的人松了一口氣：“這尊瘟神終于走了。”
“他們為什么離開了？”許如一感覺心里空落落的，似乎有一件他最害怕的事情，發生了。
被他拉住的那個人不耐煩的看了他一眼，認出他是昨天那個瘋子，也是個可憐人，這才道：“他們不走，難道你還盼著他們留在這啊？首靈山上的老和尚死了，縣老太爺沒辦法再利用老和尚抓到許如一了，這不才開始回去了。”
老和尚死了。
老和尚死了。
老和尚死了。
許如一頹然的坐在地上。
是他害死了老和尚。
那……昨天那個小姑娘呢？
許如一瘋了一樣跑到山上，寺廟里，他見到了老和尚的尸體，衣衫破爛，十分狼狽。
嘴角有不少血跡。
許如一輕輕捏著他臉頰，張開他的嘴，看了一眼，突然放聲大哭起來。
老和尚是咬舌自盡的。
昨天在集市上，老和尚認出了他，怕他再做傻事，主動送到縣太爺手中，所以自殺了。
許如一緊緊抱著老和尚的尸體，這個世界上，唯一對他好過的人，此刻冷冰冰的躺在他懷里，再也不會說話了，再也不會對著他笑了。
也再也不會有一個人，每次盛粥，給他加一勺，偷偷摸摸的不被他發現。
許如一抱著老和尚的尸體，走到寺廟后面，讓他靠著墻坐下，替他擦掉嘴角的血跡。
老和尚這個樣子，就好像只是走路走累了，然后靠著墻睡著了一樣。
許如一想起來，他還有小女孩沒找到。
他又進了院子里，在寺廟最好的那間房子里，找到了小姑娘。
她躺在地上，衣衫襤褸。
許如一用一塊床單把她抱起來，將她的身體全部遮住，抱到外面，和老和尚放在一起。
許如一看著那兩個人。
沉默不語。
天黑了，月亮升起來，天空布滿了繁星。
許如一跪在地上磕了三個頭，走下山。
再上來的時候，他扛著兩副棺材。
沒有人知道他是怎么弄到的棺材，又是怎么扛上來的。
他將兩幅棺材小心翼翼的擺好。
把老和尚和小姑娘分別放進棺材里。
蓋好棺材蓋，埋進了土里。
就埋在首靈山頂的寺廟后面。
立碑的時候，他才想起，他忘記問老和尚和小姑娘的姓名了。
看著眼前兩塊木碑，他一時竟不知道寫什么好。
這一生，唯一給過他溫暖的兩個人，他竟然不知他們的姓名。
許如一又磕了幾個響頭，踉踉蹌蹌的下了山。
等他再回來的時候，已經是一年后，他也已經成為這首靈山上的高僧了。
許如一身邊跟著一條黑狗，被他養的膘肥體壯的，卻不知為什么，一直跟許如一不親。
再沒有人提起那個叫許如一的逃犯，那個收留了一個“狼心狗肺”的人的老和尚。
人們只知道，首靈山上有一個年輕的方丈，長相俊美，菩薩心腸，救苦救難，是一個活神仙。
所有的人，提起他，都尊稱他為高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