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山書院后堂有間待客室,風雅清幽,隔著稀松的竹簾,我瞧見李年烈給爹爹敬茶,亦是第一次見到了李琦,我前世的公公。他在我的新婚之夜暴斃而亡,自此,我的名字前便多了‘不祥之女’四字。
身為醫術世家的掌門人,李琦自是有一番風骨,面頰如白玉,髯髯頗有須,長身著錦袍,凜凜話春秋。即便李琦如今年近四十,舉手投足間依然可見年少時的神采。
“菁之見過伯父。”
我進屋行了大禮,按年紀,他當是長我爹爹幾歲。李琦見了我先是一愣,片刻便哈哈地笑起來。
“菁之啊!真是越大越有靈氣了!”他如是對我說著,轉頭又向我爹爹道:“這模樣氣度,比茗君當年猶有過之啊!難怪看不上我家那臭小子!”
“不不不,這樁婚事亦是茗君的意思,算下來,當年的境況之下,你我兩家算是門當戶對!只是茗君去了之后,佩蓉她……”爹爹應和著,侃侃而談。
我看向李年烈,只見他低了頭細細把玩著青瓷茶杯,似是將一切都壓在了他爹李琦的身上。我淺淺笑著,將李琦的話聽了進去,這是來興師問罪的。
我迎上李琦打量的目光道:“爹爹、李伯父,李公子與我二妹鳶兒相互傾慕已久,菁之實在做不出來奪人所愛之事!這樁婚事,不如就此作罷!”
“就此作罷?何為‘就此作罷’?”李琦面色嚴肅起來:“菁之,此非兒戲,你年紀尚小,不知這婚姻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伯父不怪你。烈兒年少,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偶爾做錯事亦是難免,為人婦者,心胸當是豁達些……”
李琦循循善誘著,諄諄教導著。我不好與長輩撕破臉,便亦是隨著李年烈一般低頭不語,李琦當是有些尷尬,放下茶杯止了話。
“你這孩子…”爹爹顯得有些無奈。
此時門外進了兩人,當首的步伐細碎端正,盈盈而來,正是周青鳶。
“鳶兒見過爹爹、伯父。”她說罷又看了我一眼,垂眸道:“姐姐”
我自她眼中看到了一瞬詭異的漆黑,知這個“周青鳶”又是一具傀儡。她身后跟著的是天翼,玄色勁裝,一臉冷傲,卻是在站定之后對我行了大禮。
后又對爹爹說道:“周老爺,在下奉樓主之命,帶周二小姐回來。”
“多謝!”爹爹道了謝,上上下下瞧了周青鳶良久,道:“鳶兒,往后再不可任性!爹和你娘都會擔心!”
周青鳶淚眼婆娑,以帕子擦去眼角淚花,緩緩行禮:“是,爹爹。”
從我這個角度則看到周青鳶低著頭的目光正瞟向我,唇角微揚,口中是二字形狀:等我。
這具傀儡“周青鳶”,竟向李琦獻上一純金藥箱,內有虎骨、麝香、穿山甲,靈芝、雪蓮、龍涎香等,皆是上品的稀缺藥材,滿滿當當一藥箱。李琦喜不自禁,連聲說鳶兒貼心。
“鳶兒妹妹向來心細。”李年烈看著自家老爹笑得合不攏嘴,亦是附和道。
我冷眼看著,他們一個送得開心,一個收得滿意,即便周青鳶送出一座金山去,與我也沒有半分干系。但怎知道,我不去淌渾水,渾水卻是徑直朝我撲來。
“我這點心意算什么呢?姐姐是無堯國師的弟子,想必準備的禮物更好吧?!”周青鳶說得溫柔,堂中的人卻是聽得尷尬倍現。
“鳶兒啊,你先出去一下,爹爹和你李伯伯談正事!”爹爹沉聲道。
待周青鳶出去,我看著爹爹松了口氣的笑顏終是不忍心讓他落了面子,自琉璃珠境內拿出一枝泛著金光的碧草,隨手做了個鎖靈盒子裝著贈與李琦。
李琦見了大驚,盯著這株異象之草舍不得眨眼:“菁之,此為何物啊?”
“金風玉露,可活死人、肉白骨。”我淡淡說著。
只見李琦的嘴越張越大,眼珠子將要掉下來時,終是找回了氣勢,看向我爹爹的眼中有一絲心虛。
“周老弟啊,你這兩個女兒都不簡單!你好福氣!好福氣呀!”李琦這般說著,卻是意味深長地看了眼身旁的自家孩子。
“這樣,這兩個孩子的婚事還定在六月二十,彩禮……”李琦自顧說著。
“爹爹!”我打斷了李琦的話,對爹爹說道:“我師父說我不能成親!”
堂中突然一片寂靜,我用帕子壓下因雀躍而露出笑來的嘴角,心中幸災樂禍地想著:“既然我說的話沒有份量,那無堯國師說的你們可敢不聽否?”
“菁之,你說的可是真的?無堯國師當真說過這樣的話?”良久之后,爹爹輕聲問著,顯得小心翼翼。
“未曾!”師父一身墨色長袍,凜然自竹簾之外緩步而來。
堂中眾人忙起身向師父行禮,我臉上有片刻的臊紅,后知后覺地站起來,在原地垂眸不語,心頭卻是將小鼓敲了幾響,被人當面拆臺的感覺著實無奈。
“但她此時…的確不宜成親!”
師父在首座坐定之后,語出驚人。
“敢問國師,這是為何?”李琦終是不死心,大著膽子問道。
師父冷冽的眸子看向李琦,我瞧見他雙膝微微顫抖著,也是,有誰遇上一個十惡不赦又位高權重的人不害怕呢?
“動搖國本!”
師父唇角輕啟,卻是引得李琦與爹爹幾次倒抽涼氣之聲。我心下覺得好笑,只是不想嫁于李年烈,何時與動搖國本扯上關系?國師就是國師,拒絕的理由也是那般高尚。
師父在此為徒弟拒婚的意思如此明顯,李琦亦是不好再說什么,直言此樁婚事作罷。李年烈猶豫了片刻,終是咬著牙跟著李琦一同離開。
“十日之內,將周府搬來皇城。”師父這句話顯然是對爹爹說的。
爹爹愣了愣,慌忙應下,卻是將眉頭皺了幾皺,不再看我。
事情終了,我只身來到云隱樓,月無痕說過要保她安好,何嘗不知今日讓天翼送回的“周青鳶”是具傀儡?只怕真正的周青鳶早被他藏在此處,他這般愛藏人的毛病著讓人不喜。
我沿著紅木階梯而上,前四層有不少學子在翻閱典籍,自五層始,便鮮有人來。到第六層,卻是有了層層關卡,有把守的人,有銅質的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