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益之剛坐下來，一個人風風火火地走了過來。他叫申建國，跟趙貴榮一樣是機械技術員，只不過是東邊普通車間班組的，都屬于鄭同江帶的班。

他在劉益之對面坐下，端起桌子上夏敬宗的水杯，咕咚咕咚幾口，直接喝掉了一半。剛理順氣，就開口問劉益之，“聽說你失戀了。”

申建國聲音雖然不大，但車間里安靜啊，估計方圓十米的人都聽到了，就連左邊第三條生產線的女工都側過頭來，一邊忙碌著手頭上的活，一邊收聽八卦電臺。

趙貴榮的臉色先是微微一變，不一會變成了矜持的笑意，坐在那里像是要準備接受采訪。

“談不上失戀，都還沒有開始談戀愛怎么叫失戀呢？頂多叫追求失敗。”劉益之口頭上這么說，可心里還是微微痛了一下。

劉益之平淡的語氣和神情讓圍觀的群眾一片詫異，你這是什么態度？你不應該是傷心欲絕，雙目赤紅，潸然淚下嗎？怎么跟電視劇和小說里說的完全不同啊，你不是癡情男，是個渣男！

“你倒看得開。”申建國看了一眼劉益之，又掃了一眼趙貴榮，“我都說過，好看的女孩心眼都多，靈驗了吧。要我說，還是我表妹這種老實本分的女孩最好。”

他又開始一如既往地推銷他的表妹，對面坐著的三人可都是光棍，哦，現在趙貴榮不算了。劉益之最合適，以前他在何彤彤這棵樹上吊著，現在解了套，自己表妹有機會了，以后要常來。又看了一眼夏敬宗，這人不錯，老實本分，就是長得著急了點，跟我一般大，卻跟我舅舅一樣老。要是把他介紹給表妹，被舅舅知道了，會不會被打屎？

申建國剛走沒多久，他同一班組的谷綱目又來了。

谷綱目跟趙貴榮是老鄉，走得很近，但跟劉益之關系就很差，可能因為都是搞電子的同行吧。

谷綱目一來就坐在了趙貴榮的跟前，伸手拍了拍他的大腿，“行啊小子，被你追到手了。”

趙貴榮臉上矜持地笑容更濃了些，一直強行壓抑的得意終于忍不住在臉色泛漾開了。他有意無意地瞟了一眼劉益之，謙虛地說道：“不算，不算，只是初步定下關系。”

谷綱目聲音更大了些，“行啊，定下來就好。弟妹有眼光，選中了你，總比選那些不著調的要強。”說完，還故意轉過頭來問劉益之，“老劉，你說是不是？”

劉益之并不接茬，問趙貴榮：“小子，你要結婚了？”

趙貴榮被這突如其來的問話嚇一跳，連連搖頭：“什么話，我怎么要結婚了，誰造的謠？”

我這才剛談上，怎么就要結婚了？這謠言要是傳出去，跟何彤彤的事不得黃嗎？誰這么惡毒？傳這種謠言！

“不是老谷說的嗎？剛才又是定下來，又是弟妹的，我以為你要結婚了。正納悶你結婚怎么不請我們呢？”

正在喝水的夏敬宗一陣咳嗽，看來是被嗆到了。趙貴榮也松了一口氣，只是看向劉益之的眼神有點意味深長了。

谷綱目臉色變了幾下，瞪了劉益之一眼，不再理他，轉向趙貴榮，繼續嘮叨著。

“老鄉，什么時候出去租房啊？關系定下來了，就趕緊租房去。這男女只有住在一塊，才能更深入地互相了解。不要吝嗇那點錢，不要去租我們廠附近的鐵皮屋，隔音太差。B棟三樓的老王，就租的那個鐵皮屋，我跟你說…”

谷綱目是越說越齷蹉，臉上的笑容跟島國某些愛情動作片的癡漢沒有什么區別。趙貴榮則是一臉的躍躍欲試和興奮，鼻子左邊那顆青春痘越發地含苞欲放了。

劉益之心里有些不爽了，喝了一口水，對夏敬宗說道：“老大，我上午在外面聽到個有趣的故事。”

“哦，你說。”夏敬宗還是那么慢條斯理的。

“就是太光廠的事。”

太光廠也是一家大工廠，和國開設的，專門生產打印機、復印件等辦公設備，就在附近，宿舍也在同一個生活區，兩廠的職工之間很多老鄉同學關系，互相之間的消息很靈通。

“他們太光廠去年來了一個西南省的女孩，二十出頭，長得不錯。她同車間的一個技術員，贛江的，一眼就看中了，下死力去追。追了兩三個月，女孩終于答應了。那技術員就去租房，買家具家電，搞得像個小家。”

劉益之的故事不僅吸引住了夏敬宗和附近的女工們，連谷綱目也停住了嘴，和趙貴榮支著耳朵偷聽。

“男的負責所有的開支，房租，水電費，買米買菜，買衣服首飾，買手機，甚至還負責做飯菜，女的就負責貌美如花。兩人就像小兩口一樣過起了日子，出入成雙，羨煞旁人。”

聽到這里，谷綱目臉上又露出剛才的齷蹉之色。估計他現在的腦子應該是在想象人家的夫-妻生活是否協調，美不美滿，有沒有一邊學習一邊進步？趙貴榮的臉上則露出向往之色。唯獨夏敬宗臉色不變，只是看了一眼趙貴榮和谷綱目。

“今年過了年回來上班，女的心思有些異常了，常常坐在那里發呆，茶飯不思。男的就問她，你怎么了？女的說，我想家了，想回老家了。男的就說，你這么想家，那我們兩人就一起辭工，一起回到你的家鄉，一起開個店，做些小生意，只要我們兩人繼續在一起就好了。”

說到這里，劉益之喝了一口水，旁邊的女工忙里偷閑地插了一句，“這樣的好男人真的少見。不少男人只是想騙女孩同居，問他什么時候結婚，就各種理由推脫。”

女工是二十多歲的少婦，小孩都有兩個，什么葷話都講得出來。

劉益之不由一笑，“姐說得沒錯，這樣的好男人真的少見，但是這世上，好人不見得有好報啊。”

另外幾個女工催促道：“快點講啊，是不是他們倆鬧意見了？還是不能找異地的，生活習慣都不一樣。”

“好，我繼續說。”劉益之頓了一下，繼續說道，“那女的對男技術員說，我不僅想家，更想家里的兩個小孩。過完年來上班時，老大老二抱著我的腿，就是不肯讓我走，想著他們的小臉蛋，我是一路哭著來的。”

眾人都傻了，跟故事里的技術員一樣。老司機等等我，你這個彎拐得太大了，我安全帶都沒系的啊。

“在男技術員的追問下，女孩也坦白了。她雖然只有二十二歲，可是鄉下結婚早，十八歲就生了老大，二十歲生了老二。去年覺得生活無聊，又跟老公吵了一架，于是把孩子丟給公公婆婆，獨自一人到南鵬打工來了。女的說，當時她一個人，遠離家鄉和親人，孤單寂寞冷，想著有個溫暖的懷抱靠靠也不錯，所以就答應同居了。”

“結果呢？”看到劉益之不說了，回過神來的趙貴榮忍不住開口問道。

“結果當然是女的辭工回老家，跟老公孩子團圓去了。男的好像還在太光廠做，聽說又選中了新目標，正在發起新攻勢。”

聽完這個故事，趙貴榮臉色連變幾下，坐在那里默然無語，琢磨著這個故事的余韻。女工們則低聲議論紛紛，唏噓不已。谷綱目則盯著劉益之問道：“你是瞎編的吧。”

“瞎編？為什么？”

“你嫉妒老趙，所以故意瞎編這個故事詛咒別人。”谷綱目一臉的“我猜中了”。

劉益之笑了笑，不再搭理他，轉過去對夏敬宗低聲道：“老夏，我會被調到五樓防塵室去。”

夏敬宗是他們這個維修組的小組長，于情于理都要提前跟他說一聲。

“為什么？”

“有些事情，所以跟歐陽申請了。”

夏敬宗點了點頭。劉益之從他臉上的神情看得出，他應該以為自己是想避開趙貴榮和何彤彤，不過劉益之沒有出聲解釋。

看到劉益之沒有答話，谷綱目以為猜中了真相，坐在那里義憤填膺地對趙貴榮說：“那小子故意騙你的，他瞎編的，怎么可能有這樣的事情呢？肯定是那小子嫉妒你，故意瞎編的，故意氣你的，那小子心眼又小又壞！”

這時，設備部的文員阿絹走了進來，詫異地問道：“你們在討論什么？”

谷綱目把剛聽到的故事簡述了一遍，一邊看著劉益之，一邊故意大聲說道：“阿絹，你說這是不是劉益之故意瞎編的，怎么可能有這樣的人呢？”

阿娟轉過頭來說道：“劉益之，你消息蠻靈通啊，我昨晚才聽太光廠的同學說的，那女的剛辭工走了，那男的真的又在追另一個女孩子。”

”我也是無意中聽到的。你老人家大駕光臨，有什么指示？”劉益之笑著說道。

“什么指示，我是跑腿的，幫領導傳話的。這是歐陽的通知，你老人家跟五樓防塵室的吳志剛對調，明晚開始去那里上晚班。”說罷，阿娟把通知遞給了夏敬宗。夏敬宗掃了一眼，又遞給了劉益之。

“歐陽可真是雷厲風行啊。”劉益之一眼就掃完了只有兩行字的部門內部通知。

“老劉，你怎么調到五樓去了？”有女工實在忍不住問道。

“離開這個傷心地唄。”劉益之笑著答道。

我信了你個邪，你個渣男壞得很。離開傷心地，去五樓防塵車間，去那個傳說中的車間，看你這開心的神情，像是要離開傷心地的樣子嗎？只怕心里不知道多開心。真是個渣男，根本不按言情劇套路來的渣男！

谷綱目和趙貴榮卻在想另外一件事，設備部各維修組互相調班很麻煩。除非是崗位有缺，上面調度安排，要是你自己想主動申請調崗，卻是非常難，因為他們的主管歐陽是出了名的不好說話。而且是調往那個傳說中的車間，多少人排著隊在申請。可是劉益之卻不聲不響地用一個上午就辦了這件事，這不得不讓他們多想。

“好了，你們不用開歡送會，我只是去五樓，只隔著兩層樓而已。”劉益之開著玩笑說道。

現場一片寂靜，眾人神情各異地看著劉益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