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底忽的靜了下來,再多的煩心、無奈皆化為烏有,數月的不安、焦慮盡散云煙。盼了這許久,等了這許久,原就是為了這幾句掏心掏肺的話。就讓他這樣說了出來,不禁嘆息,他原是知道的,他終是知道的。整個人只覺著輕悠悠的,再無羈絆,這顆心忐忑許久,終有落定。
湖面涼風送爽,撫起心意沉沉。小舟停歇處,柳絲搖曳。一時間,我二人皆不言語,只余這清寧時分。
良久,他方問道:“南兒,你不曾應允,嬸母呢,聽娘說,嬸母為了離兒之事,幾乎與爹爹鬧翻,這才有了你舅父提親。嬸母與娘多少年的姊妹情分,也連帶著差點兒撂開了。嬸母真是惱了…”
我愣住了,看著他輕嘆道:“我真不知道!你今日若不說,我真不知道已經這樣!我只道娘為了離兒之事與伯父、伯母嫌隙已深,卻真不知已到了幾乎鬧翻的境地…”他靜靜聽我道來。想來我眼中的無奈并不比他的少,他不無寬慰的微笑撫之,卻與我一般無力。
我續道:“離兒就這樣出現了,于娘和我而言,真是驚天動地。怎樣也想不到…這世上…會有她娘和她,我娘實在太委屈,可見了離兒那副摸樣,又不忍…”
想想這些時日,我長嘆道:“既來之,則安之…總是一家人,在一處和睦相處才是正經。起初,我并不知曉她與你的親事。只當她是姐姐,一心一意與她好好相處,娘也待她極好的。只是,娘心里多少總有些膈應。我一直以為,娘不能坦然受之,是爹爹的緣故。如今想來,只怕為我不平也是個由頭。至于舅父所言親事,娘并未應允,只是前些日子,娘去舅父家省親時,舅父曾提及,娘當時只道不急,再看看,敷衍了過去。后來我知道了這事,一口回了,娘便再沒提起。也是那次,我才知道爹爹意欲將離兒許與你…”
我垂首噓了口氣,接著道:“至于這次舅父前來小住,對之前曾提的親事更是從未言及…”
他點了點頭,皺眉道:“可我娘卻道嬸母與爹爹數次商議未果,傷心之余,越發擔心你,生怕你受不住。便想著給你找個穩妥的,萬萬不愿因離兒傷了你,這才有了你舅父提親。爹爹和娘正是這樣才擔心,嬸母若是著急慪氣,匆忙定下不知根底的人,那可是要誤了你的…”
見他越說越急,我輕笑著拉了拉宮絳道:“沒有,真的沒有!”他也笑了,將梳理好的宮絳放下道:“其實,爹爹一樣心疼你,又放不下離兒。他本意...”
他忽然住口,看了我一眼,神色暖曖,又似有些尷尬。我隨即明白,笑道:“讓你享那齊人之福”
他“撲哧”笑了,道:“說得好聽!你還不把我給撕了!”
我輕哼道:“在你眼中,我便是那河東之婦。”
他眼神一振,笑道:“對了,不用你出手,靈兒就夠了,加上個腦子靈光的清兒,合力把我撕了吞了,還不吐骨頭!
我惱道:“瞧你說這是什么,我們都被你說成了什么了,山大王?”我乜斜他一眼“我們可是講理的!”
他低笑道:“莫告訴我,你當真愿意,當真容得下?”
我猛地轉身,瞪著他道:“你!…你還當真存了這念頭?”話音未落,便覺不妥,臉頰一陣灼燒,亦疑亦怒,回轉了身,不搭理他。
他那邊已笑翻道:“…不用我說了,看你還敢說嘴,就知道…你會這樣…”
我大羞,正沒奈何,卻見一旁他適才摘落的柳絲條,順手拾起,便向他抽去,手上力道又不敢使大了。
他一側身躲開了,一壁笑道:“我沒這膽子!你放心,我真沒這膽子!想都不敢想!”
我越發惱道:“愛想不想,與我何干!”將柳條扔了,坐向一旁,越發懶理他。
他一蹭一蹭的挪近,柔和道:“與你無干系,還與誰有干系?與別人是再無半點干系,這世上只與你有干系呢!知道你斷容不得這樣子想法,你這樣我心里才踏實!知道你和我想的一樣呢!”
歡喜自心底里溢出,卻是羞得不敢看他,只低著頭。
半晌,輕輕側頭抬眼,瞅著他問道:“你舍得?離兒可是個大美人哦!性情好、廚藝好、女紅做得更好!”
他瞅著我,輕笑道:“憑她再好,與我何干?”
歡悅如滿池秋水,漲滿了胸臆。依舊不肯放過他道:“你可是見過她的,確是比我美呢!”
他點頭道:“確實!五官長得極標致了,我只見過她一面,有些驚鴻一瞥了。”我心一緊,見他別扭道:“只是…她再美,又與我何干呢?美的多了,我能都娶了?那不成了笑話了!我又成了什么了?”見他越發別扭得緊,我忍不住“撲哧”笑了出聲。
他跟著笑了,問道:“不過…南兒,你這姐姐可是…可是不大識字?”
我不解他竟有此一問,仍點了點頭。
他臉色釋然道:“這就是了,美則美矣,卻總覺的有些空了,少了點氣韻,這人就像畫兒一樣,是一個理兒,失了那點子氣韻,就什么都沒了。”
我不禁一愣,心下寬慰。
他看著我,笑的有一絲游弋道:“若不是有了你,南兒,或許…我也懶得強拗了爹爹,勉強著會遂了爹娘的意愿,去娶一個不相干的女子。可是,南兒,既有了你,既有了咱兩兒自小的情意,我怎么可能再娶別的女子,這是怎么可能的事?南兒,旁人不知,你是知道的!”
我怔怔迎著著他的目光,眼中漸起了溫潤之意,強自忍住,點了點頭。
心中翻轉,卻又不忍道:“其實,離兒是很好的,除了書讀的少了些,都比我好呢,我才剛說她的好處,并無一絲夸大,真真是這樣好的女子。倒是我,被她這么一比就比下去了…”
他立時嬉笑道:“原來南兒也有自知不如人的時候呀!真難得!”
我窘而惱道:“我哪里不自知啦?自詡輕狂的人分明是你!還好意思說我!”
他依舊沒皮沒臉道:“在別人眼里的持才傲物,到了你這里就變成了自詡輕狂,這不是掉價么?”
我沒奈何道:“你就不能虛心些!”心思一動,續道:“說起來,離兒真是我見過最謙虛謹慎的,剛來的時候,怎么看都不像是家里的姑娘,倒像是個小丫頭。”
他溫和道:“聽娘說,自離兒到來,與你處的很是和睦,就像是親姐妹一般,倒是這親事,讓你們生分了…你這樣說她,可見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