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有所知覺，一轉頭，看到了我，一愣，嘴角的笑愈發的深了，又回轉頭，隱隱聽得他大聲道：“…大家歇會兒吧，出去動動…”
孩子們都擱下筆，起身歡快的跑出了敞軒，跑到在天井里，踢毽子的，抽陀螺的，跳百索的…一時間竟是如出了籠子的小鳥，嘰嘰喳喳，前一刻還悄無聲息的院子，立時熱鬧了起來…
看著如此光景，我竟有些無措，迎兒也伸手拉緊了我，他走了過來，接過迎兒手中的食盒笑著問道：“這是給我送吃食來了？”
我笑著點頭道：“我多帶了些來，不知有幾個學生，也不知夠不夠分給你的學生們？”
他打開一看笑道：“正合適！你數著的呀！七個學生，老蒼頭二口子加我，十塊點心正正好！”
我卻有些心疼他了，我帶了十塊點心，就想著他能多吃兩塊，結果他只有一塊…我沒言語，迎兒卻直言道：“官人，你只有一塊呀，夠不夠啊？”
他極是開心的笑道：“夠夠夠，剛剛吃了午飯，還不餓，就是嘗個味道，一塊盡夠了！之前也吃過了呀！”
他轉身就對著孩子們道：“我家娘子給大家帶了些點心！都過來嘗嘗吧！”孩子們歡呼著奔了過來。
迎兒急道：“凈手！”一時間所有人都看著她，小丫頭往我身后縮了縮，依舊道：“娘子和姆媽都說過，吃東西要先凈手！”
我和他都笑了，他對著孩子們道：“這位姐姐說的對，我們先去廚房把手洗了，我也去，我們一起洗了，一起吃點心！”說著，將食盒擱到敞軒的一張桌上，帶著孩子們去洗手了。
我和迎兒進了敞軒，迎兒立即被桌上孩子們寫的字吸引了，一張桌一張桌的看過去，笑瞇瞇的回到我身旁，悄悄附耳對我道：“娘子，他們寫的，也都跟我差不多…”
我不禁失笑，難怪笑得像只偷了腥的貓。
聽得嘰嘰喳喳的聲音自廚房漸漸轉了回來，他帶著他的學生們回來了，打開食盒，一人一塊點心，又囑咐一個看著年齡大些的孩子，將兩塊點心拿去給老蒼頭兩口子，一起嘗嘗。
另一個梳著沖天辮年齡小些的孩子大聲道：“大哥哥，跟老伯說要洗手，先洗手！”
那位大哥哥看了他一眼道：“我知道，老伯也知道要洗手的，你吃你的吧！”
我一眼就認出了那個年齡小的沖天辮，就是那個和奶奶一起吃栗子的小孫孫，看著他咬了一口綠豆糕，咀嚼起來，圓圓的腮幫子一鼓一鼓的，不禁彎下腰問他：“好吃么？”
他退了兩步，看著我，圓圓的小臉紅了起來，咀嚼的慢了些，眨了眨眼睛，看著綠豆糕，點頭道：“好吃呢！”然后兩手拿著綠豆糕合抱前伸，彎腰鞠躬道：“謝謝娘子！”
他這么一來，其余的孩子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江和我，前前后后的也在作揖行禮，口稱：“多謝娘子！”“謝謝娘子！”
我倒不好意思起來，忙道：“不謝！不謝！你們喜歡就好！慢慢吃！”
轉身問他道：“我可打擾你們了？”
他卻笑道：“哪里會！正好讓大家休息一下，我也歇會兒。我與你們倒茶水去，你們坐下吃口茶。”
我急忙扯住他袖子道：“不用，不用，我們這就走，你們歇會兒，接著寫字，我們走了。”
他看著我，輕聲道：“好吧，路上慢些！我下了學就回去…”
他送了我們出來，那個大些的孩子也陪著他，一同送了我們出來。
我尋思著，這鎮子的孩子還都知禮數的緊，心下略松，想來他這差事應該還順當吧…
待得晚間他家來，我特意將我那份綠豆糕留了給他，他果然吃得開心！
我就知道，他那是做了先生，要端著個模樣，其實他骨子里，依舊是愛吃甜食的。吃了一半，他問我道：“你吃了沒？”
我一愣，隨即應道：“吃了，這些吃不了，索性留給你，一直放灶上溫著，不冷吧？”
他一壁道：“不冷！不冷！”一壁掰了一半，遞給我道：“我也吃不了，再吃，該吃不下晚飯了…”
我無奈笑著接過，一起吃了…
用過晚飯，吃茶時，我提起那個沖天辮學生，他笑道：“沒見過那樣操心的小孩子，他那同桌研的磨淡了，自個混不管，依舊淡著寫字，他在一旁看不過，伸手替他同桌研好磨，自己才去寫字，倒寫的晚了，家去遲了。他家祖母尋來，見都走的差不多，就問可是他淘氣了，小家伙急的眼睛都紅了，我急忙夸了他，說他做得好，幫了同桌，還幫了我，這才晚了，他那祖母高興了，寶貝似的牽了他家去…你可還記得他家祖母？我們遇見過的…”
我點頭應了，我記得，那個買了糖炒栗子給自家孫子的老婆婆。
他的學生還有一個，我也記得“那個陪你送了我們出來的學生，看著年級要大些…”
他接道：“對！那是祠堂老爺的小兒子！”
我吃了一驚道：“小兒子？”
他點頭，輕聲道：“難怪之前那位先生也請假，卻不見那位老爺換人，另找先生，他這小兒子再這樣就要被耽擱了，故而他急了…”
我思忖道：“這個鎮子還是小了，若是要某個好生教導的先生，不如去州府…”
他笑道：“你以為人人都舍得，讓家中小兒遠行…畢竟是小兒子，大抵是家中老人不放心…”
我們都不言語了，都想到了家里，都不知道說什么了…
良久，我尋了話題，笑道：“你那時候倒是方便，都就近…”
他也笑道：“我記得，你還鬧著要與我同去…”
我癟嘴道：“你那學堂不收女學生！還‘有教無類’！”
他無奈道：“那也是在男子里頭‘無類’，不算女子的。”
我仍舊氣悶道：“為何不算女子？難道女子不是人？”
他哭笑不得道：“不是‘女正位乎內，男正位乎外’么？各司其職呀！這外頭的事情自然要交給男子…”
我不服道：“故而，正位乎內的女子不必受教明理？”
他直搖頭，笑道：“南兒又來瞎掰，誰說女子不必受教明理，不是有女學堂么？”
“教的不一樣！學的不一樣！”
“這不是有內外之分嘛！”
“我怎么覺著，這些女學堂都把女子往蠢了教…”
“那是有些女子把書讀蠢了，就像有些男子也會把書讀蠢了，一樣的！故而‘盡信書不如無書’”
“合著還是不讀書好！！…”
被我一通胡攪蠻纏，他一通抓耳撓腮，最后跳了起來道：“晚了，睡覺！”
當夜，某人發瘋…第二日晨，某人大抵要遲到…嘿嘿…哎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