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著要下地，要帶著學生走出鎮子，他起了個大早，我看著穿了短掲，系上幘巾，背個裝了雞蛋的包袱，戴頂斗笠的他，全認不出了，我愣著竟有些莫名的心慌…

直到他笑了，看著我問道：“可以吧，有點下地的意思吧？”聽著他的聲音，迎著他的眼神，我才安心道：“看著就是個下地的模樣了！”

迎兒奇道：“娘子知道下地的模樣？”我窘死了，一旁的襄媽媽笑道：“你們小兩口就唬唬自己吧，你們誰都沒有下地的模樣，哈哈哈…”

給他系上水囊，我們笑著送了他出門。

我真想跟著他一起去，就是在田埂上看看他們也好。也知道田地里頭，定有外男在，我往那兒一杵，太招眼了，學堂我都不曾多待會，何況田間地頭，委實不妥，只能在家里等他。

我估摸著過了晌午，就叫迎兒燒了水，他回來定是要洗澡，今日應該是一身的汗。

哪知過了晚飯時間還不見人影，我急了，就想著去學堂問問，襄媽媽說定然無事，若是有事，學堂早傳話來了，還有哪幾個學生呢，那可是家中的寶貝，教我安心。

我叫襄媽媽帶著迎兒先吃了，別餓著，我卻吃不下，裝作抬著碗，盯著菜，只聽著門外。

天擦黑了，才等的那人歸家的動靜。我急跑去開了門，就聞見他一身又是酒味兒，又是汗味兒，還有泥地里的味兒，把我給熏得眼淚都要出來…

還好，沒喝醉了，自己走回來的，他也知道自己這一身太不像樣，見了我就道：“南兒？別過來，怎么是你開門？快進去吧，我回來晚了，讓你擔心啦！我沒事兒，待我洗漱了與你說…”

他在天井里就摘下斗笠，放下手里的包袱，這個包袱可比他帶走的大多了。

襄媽媽和迎兒也出來了，和我一起，將他圍了個圈，他對著我們道：“這些都是村子里…那些學生家給的吃食，麻煩襄媽媽收著吧，有瓜果、茶葉、還有一小條臘肉，我實在推不掉了，這一路背回來，累死我了！我先打井水沖洗干凈了，再進屋吧，你們都別管了，我自己來…”

“不成！”我和襄媽媽一起道：“回屋洗！”“官人這樣會著涼的！”

我二話不說，也不管臟不臟，拉了他就往屋里拖…

“等等等等！我脫了鞋總可以吧，這鞋太臟！”我看了看他那看不出顏色的鞋子問道：“你的腳干凈嗎？”

他急急忙忙脫了鞋一看，襪子都不見了，腳和鞋子的顏色差不多。

我又想拽他進屋，他卻伸手在懷里摸了半天，摸出一只襪子，還算干凈，用襪子擦了腳，終于看出點原來的顏色了，他卻懊惱道：“我傻了，襪子干凈，我直接穿了襪子進屋啊！還擦什么擦？”

我們都笑了起來，真是傻了，迎兒和襄媽媽急忙打水，他直接進耳房等著。一通人仰馬翻之后，終于在八仙桌旁坐下，飯菜也重新熱了。

我讓襄媽媽歇著了，那一通折騰，都累了，吃完我收拾了，襄媽媽卻說就擱廚房，明日收拾也一樣。

他喝著湯，我給他擦頭發…

“累死我了！這些皮猴子平日都是裝的，一副乖巧模樣！今日一出門，個個野的跟山里的猴子一樣…”

我奇道：“還真的下地了？”

他擱下湯碗，我盛了飯，這才與他對坐吃晚飯，他接著道：“如今地里都收的差不多了，村里的孩子也就在地里拾稻穗，那位陳管事就說，去看看打稻谷，拾稻穗也就可以了，我也是這么想的，可是，這些孩子不是這么干的，走田埂能差點摔水渠里，沒把我嚇死！拾稻穗能戳出血，給他包扎，他還哭的震天介，這稻穗是我先看到的，被你撿了，還打了一架，我勸架還被踹了幾腳…”

他伸手摸了摸身上，我一壁笑翻了，一壁想著一會兒歇息了，我幫他看看，不行就用藥酒擦擦，上次的藥酒屋子里還有。

“還是村里的孩子懂事，老蒼頭昨日就與村里的孩子家說了，我們今早去。才到村口，那幾個孩子就迎了出來，一路陪著我們。我叫他們去干活，別耽擱了活計，鎮子上的學生那時候也還明白，就說幫他們干活，哪知一干活就亂套了…累死我了…以后，輕易不能帶他們出去…”

我忍著笑問道：“你們這是去打劫啊！怎么還帶了這許多吃食回來…”

他嘆了口氣道：“本來中午是吃烙餅，老蒼頭家的娘子也都準備好了，正好村里學生們的那些家人，也在田埂上吃飯，就一起了，還好聽你的多帶了雞蛋，不然我這先生只發給鎮子上的，可是厚此薄彼了，烙餅也帶得多，村里學生都算上也夠，我看著挺好。跟了去的學生一看村子里的午飯就愣住了，就是餅子、稀粥就醬菜，再看看，他們自己家里給他們帶的各種吃食…有些就叫到，這么辛苦，怎么才吃這些！我就趁機告訴他們，誰不想吃好吃的，可是家家不一樣，家里有什么，就吃什么。農人辛苦，要愛惜糧食…孩子們都挺好的，就把自己帶的吃食都拿出來，大家分了吃，村里的原先不肯吃，我就干脆幫他們分了，同窗就要一同干活，一同吃飯，好吃，不好吃也要一起吃…結果，驚動了里正…”

他真是餓了，與我絮絮說著，兩口三口一碗飯就沒了，我急忙給他盛飯、夾菜…

他興致不減接著道：“晌午我看著差不多了，想著他們也累了，就向村里的尋了牛車，馱了大家回來…里正來了，說是村里人還有鄰近一個莊子上的，給我和學生備了些吃食，我一看他身后那一車東西，我急了，急忙推啊，這不是打劫嗎？村里人生活本就不易，我是帶了學生來學習的，可不能成了蝗蟲，學生怎么看？怎么學？還學什么？可村里人都攔著，說來了哪能不吃頓飯就走，我急了，拉著里正說了半天，口都說干了，里正也明白了，可是他說，村里人不這么想，我若是就這么回去，他們會擔心我生氣了，學生還要在我這讀書，以后也要常來常往的…唉！…我是擔心這個里正，會不會就著這個機會，去村里學生家打秋風，那我的罪過就大了，干脆就把學生和家長都請來，告訴他們，我就是帶著學生來上課的，大家都在，我就教了大家那首《鋤禾》，那首詩一說，大家的眼神就不一樣了，我接著告訴他們，大家的心意我領了，每家呢我拿一樣東西，我自己挑，從他們準備的東西里拿，拿我喜歡的，剩余的大家還是拿回去，他們每家把自家準備的挑出來，我再從里頭拿一個，就這樣，我還是嚇了一跳，這村子不少人家啊…有些家沒孩子進學堂，也來送…真是，湊什么熱鬧啊…這個也要插一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