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下了好幾日的雪,我們就躲在家里,寫字畫畫讀書,迎兒烤了紅薯、又烤地瓜、栗子,襄媽媽那些冰冷的糟貨,也被她拿來烤了吃,味道委實鮮美!
只是,上了火,被襄媽媽罵了一頓,才歇下來。
婁婆子在家里住了兩日,就趕著回來了,他家男人送她來的,兩個人都凍得厲害,急忙讓進(jìn)屋,喝了姜糖水,換了衣裳,我說端了火盆暖暖…
婁婆子、她男人和襄媽媽都攔著我道,凍得冰涼不能烤火,這一烤就生瘡,得暖和過來才行,襄媽媽和迎兒幫著婁婆子搓手搓腳,搓著暖和起來了才靠近火盆。
他要給婁婆子的男人搓,那男人嚇得跳了起來,直道,不用不用,自己來,自己來…
他讓婁婆子家的男人留下,說待得雪停了,再回去也不遲。
哪知第二天吃了早飯,婁婆子就悄悄讓她男人走了,說是住這里委實不習(xí)慣,縛手縛腳的不自在,回去最多半天功夫,讓他慢慢走回去就是了。
我看著屋外,還好雪停了,只是還是凍得厲害。
出了太陽,雪慢慢化了,那才叫冷!
整個鎮(zhèn)子仿佛都被凍住了,在屋子里烤著火盆,依舊呵氣成霜。
就這樣他還是去拽了郎中來,郎中喝著熱茶,烤著火盆,重新給我號了脈,徐徐道:“毋須開藥方了,娘子如今,已經(jīng)是差不多大好,日常起居、飲食注意些,添些食補(bǔ)即可,娘子這年歲,不用弄的跟藥罐子似的!日頭好了,就出來曬曬太陽,多走動走動,別都待在屋里,發(fā)霉!娘子這脈象…待過了年…我再來看看…冬日宜進(jìn)補(bǔ),正好將氣血補(bǔ)起來,用黃芪、當(dāng)歸泡了水喝,別擱多了,幾小片即可,不必日日飲,與日常茶水輪換著喝,三五日一輪換著喝。再燉些雞湯,加上大棗枸杞,擱幾片姜燉了,屋里用了火盆容易上火,那就加點麥冬,也別日日吃,誰耐得住,歇個三五天燉一次,也不必只喝雞湯,豬蹄花生、魚湯也可,各色發(fā)物,寒涼之物要忌著口…”
好一通囑咐,婁婆子睜大眼睛,竭力記著,他已忙著尋了紙筆,一樣樣記下,婁婆子便松了口氣道:“先生記著囑咐我!”
我卻指著他道:“勞煩郎中幫我家官人也看看!”
他立時瞪著眼搖頭道:“我!不用!”
婁婆子也笑道:“娘子這是瞎操心!官人可是好好的!”
那郎中卻澹澹道:“江先生這些日子肝火郁結(jié),要清肝理肺,菊花枸杞或羅漢果泡水喝即可!”
我笑了,那兩人愣住了。
郎中吃了口茶,接著問道:“江先生是為了那日學(xué)堂之事煩心么?那就大可不必了,世人皆拜高踩低,這娘子是你的,你疼她,待她好,便沒人敢輕看了!”
只這一句,便叫我們肅然起敬,他擱下筆,拱手作揖。我正欲起身行禮,那郎中便抬手按了按,要我坐下。
“過年我不在鎮(zhèn)子上,江先生今日是掐著日子來拽我的吧!我明日就出發(fā),回祖居過年,要不是這場雪,我已經(jīng)在路上了,如今再不能等,只能這樣出發(fā)了,約莫一個半月,最多兩個月吧,我回來了安頓好,就來看你家娘子,這事我記下了,江先生不必急著來拽我…”
我二人面面相覷,顯見著,這位郎中被他急匆匆拽了來,多少有些惱了,他隨即低頭應(yīng)道:“是!勞煩先生!”我忙著替郎中續(xù)上茶水。
吃了茶,奉上診金,送走郎中。我二人皆深覺汗顏,我們一直以為這小鎮(zhèn)子上的人,淳樸單純,卻也無甚見識,人云亦云,不堪商榷,也懶得交往。只那位陳管事還有些往來,如今看來,倒是我們托大了,以井底之蛙看人的,原是我們。
這位郎中一言兩語,便不是一般胸襟之人能吐。
自那日起,婁婆子便算著日子給我燉這燉那,我一人哪吃得下,順手拉上宅子里的人,迎兒的臉越發(fā)圓了,襄媽媽笑道:“還沒過年呢,我們這雞鴨魚肉就都吃了一遍了…”
晴了好幾日,雪漸漸融了,整個鎮(zhèn)子仿佛都化開了,門外有了小販的叫賣聲,學(xué)堂也傳來消息,要開課了。
這一日,難的陽光正好,他抱著幾幅畫準(zhǔn)備出門,我拉住他,找了個兜子裝那幾幅畫。他這些日子做的字畫多了起來,還時常抱進(jìn)抱出,我擔(dān)心萬一在外面?zhèn)耍芰藫p,可要心疼死了,用廢布頭量著尺寸做了幾個布兜,裝了卷軸還可以挎在肩膀上背著,甚是方便。
問他這是要去哪兒?
他回道:“難得天晴了,約了陳管事和學(xué)堂原來那位先生,南兒可有事?昨日也沒問問你,若有事我便改天。”
“沒事!我能有什么事?不過白問一句,去吧!都約好了的,路上慢些,聽迎兒說今日趕集,街上人多,你看著些!”
他愣了愣,又問道:“南兒可要去集市上看看?”
我搖頭道:“不去了!我就呆在家里看看書,做做針線,這太陽看著是出來了,還是天冷,風(fēng)吹著臉上都疼。”
也去過一次集市,沒什么稀罕的,不是兒時,看什么都有趣。
再說,這鎮(zhèn)子上的人,各色看我的眼神,雖說見過郎中那樣有胸襟的,卻不能指望著都那樣,我又何必出去招惹他們,過了年我們興許就離開了。
他點了點頭道:“還在臘月,肯定冷!你就別出去了,屋里暖和,就待在屋里吧,叫了迎兒來陪你說說話,別寫字了,針線也少做,手冷,看看書,說說話吧”
我拿起他的斗篷給他披上,他卻不肯轉(zhuǎn)身,看著斗篷問道:“我記得我有件長半袖,夾棉的,挺暖和的,南兒給我穿那件吧,穿了斗篷、大氅不方便,還是半袖好,南兒再給我做兩件。”
我無奈道:“半袖是在屋里穿的,外頭冷,還是要斗篷、大氅管用!”
他不肯道:“方便啊!半袖做事的時候方便!南兒再給我做兩件嘛!”
我點頭應(yīng)道:“好好好!給你做!我知道那個做事的時候穿了方便!但是在外頭需得穿上斗篷!聽話!快穿上!”
他卻別扭上了,不肯道:“今日出太陽了,不冷了,穿夾棉的半袖可以了!我要穿那個!”
今日這是怎么了,平日里我拿出來就穿,從來不多問的,他難得這樣,我耐著性子道:“才剛你還與我說,還在臘月,還冷著呢”
“我不冷!我一點都不冷,穿這個肯定熱!我們都在屋里,不出去!”這是擰上了。
我拗不過他,只好讓他換了件厚棉襖,罩上夾棉長半袖,他開開心心出去了,我卻開始擔(dān)心了,這天可千萬別變啊!一變天他怎么受得住
我忽的明白了,前些日子,也是約了人帶了字畫出去,結(jié)果把那件家里帶來的斗篷弄破了。我沒說什么,只是暗自心疼了好久,成衣店娘子幫我補(bǔ)上了,也只是普通的縫補(bǔ),不是家中通了經(jīng)緯的織補(bǔ),仔細(xì)看,仍舊看得出來。
那件是家里帶來的,也是他最好的一件斗篷,如今在這里,是有錢也買不到的。
我不知他究竟是因了想家,以至憐惜斗篷,還是因了我面上露出來的心疼,而不肯再穿。總是再有這樣的事,我萬萬不能在面上露出一丁一點了,不過一件斗篷,還能稀罕過他呀,他萬一受了寒,那我寧可再破幾件斗篷,只要他好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