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模糊算著,今日既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那就應當有個月牙兒,這光就是那月牙兒的光吧,在這樣的暗夜里,透過窗紙,靜靜的打在這張門板床緊靠著的墻上,我一抬頭,就可以看見,幽幽斜斜一束光,投到墻上,亮亮晃晃一團白,竟叫人心底糾糾纏纏,想起很久以前…
恍惚記得有一次,他還在那個我不能去的學堂,有一些我不認識的同窗,那一晚,不記得是在我家,還是在他家,依稀仿佛是在回廊上,也有這樣一束月光投到墻上,他拉著我的手,一大一小兩雙手,在這束光里,忽兒變換成兩只小兔子,忽兒又是一雙飛翔的小鳥,忽兒再是兩只狗頭,手指閉合間,仿佛在叫喚…
他說,是他的那些同窗教他的,還說,待我長大了,能出門了,他帶我出去…
床那頭,傳來輕微的鼾聲,芽兒這小丫頭真是好瞌睡!
我只怕是睡不著了,也不知我究竟睡了多久,總是有好幾日了…
心一沉,他應當發現我不見了,只是那一日風雪那么大,我的痕跡只怕早已被大雪掩埋,不見蹤影了…
原是要去尋舅父的,哪知竟是撞上大風雪,若不是遇見芽兒口中的梅姐姐,我只怕…想想都覺著后怕,驚恐中,竟漸漸迷糊…只想著還是要找到舅父,讓舅父給他送個消息,莫要他擔心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我猛地被驚醒,原是芽兒起身了,我抬頭,看了看窗子,外頭仍舊黑黝黝的,不禁問道:“什么時辰啊?要起了么?”
“我吵醒你啦?你睡著吧!你還病著呢!”芽兒低聲問道,也不點燈,摸索著,窸窸窣窣穿戴了起來,恍惚拎著墻角的恭桶,開了門就出去了。
這屋子委實小,芽兒一開門,我只覺一陣冷風直直吹到床上,仿佛也沒有擋風的門簾子,我急忙裹緊了被子,迷迷糊糊又睡著了…
隱隱約約覺著身邊有動靜,睜開眼,已是天光大亮,床邊坐著一個妙齡女子,一身粗布棉襖、棉裙,發梳倭墮髻,一樣首飾也無。正伸手摸著小幾上的一個碗,這碗還冒著熱氣,我聞見了藥味兒。
她松了手,往我這邊瞥了一眼,愣了愣道:“醒了?也好,我還擔心天冷,這藥冷得快,你要還是不醒來,我只能過會兒把你搖醒了,你醒了就好!藥還有些燙,你自己看著,涼些就自己喝了吧!”說完,起身就去拉門。
我急忙道:“是梅娘子么?”
那女子扶著門把手,回首點了點頭道:“是我,我還有事,午間我空了再與你說話。”
我忙著道:“謝謝您!謝謝您救了我!”
她澹澹一笑道:“其實救你的是趙姐姐,待她來了你謝她去吧!”
我又忙著問道:“敢問梅娘子,芽兒呢?”
梅娘子皺著眉道:“芽兒在洗碗,她可是一天到晚的活計,你既是醒了,就自己照顧自己吧,別折騰這孩子了!”說完,開門走人,再不理我。
我愣住了,忽的內疚起來,人家救了我,我反倒一而再,再而三的麻煩人家,我這是病糊涂了。
我撐著慢慢坐了起來,竟有些頭暈,搖搖晃晃的坐不穩,又扯著被子,靠著墻,才穩當些。
伸手摸了摸藥碗,還有些燙,松了手,才發現我身上穿著的,也不是自己的,里面是一件洗的薄薄的棉中衣,外罩了一件薄棉夾襖,還有被子上壓著一件厚的長棉襖,這幾樣一看就是有些年月的。
蓋著的這床棉被,被面也是洗得發了白。
打量了這間屋子,結結實實的磚瓦房,墻上的白圭還新,沒裝承塵,一眼就能望見房梁和椽子,多少還是有些透風。
屋子委實小,床那頭是個脫了漆的五斗櫥,墻角的稻草,恭桶,窗下一個條凳,再沒別的。就如芽兒說的,再搭個床,轉身都難。
看樣子,這家人委實清貧,那位梅娘子穿戴很是簡樸,芽兒昨晚沒看清,恍惚記得也是灰撲撲的,同梅娘子的相仿。
我越發內疚,我只怕給人家添麻煩了!
我的香囊、錢袋呢?我忽的想起來!頓時心涼了半截!是散落在雪地里了?
我急忙在床上翻找著,枕頭旁正是那塊包著婚書的錦帕,還有我的香囊和錢袋,我急忙打開一看,合婚書好好的,香囊里裝著的碧玉簪也在!家里帶出來的首飾都在!錢袋裝著的一顆金豆子,兩張銀票,還有零碎銅板、銀子都在!我安心了!吁了一口氣…真是太感謝了!我又遇到好人了!
這就好,一會兒也好給些報酬,不至太大拖累人家…就這么一會兒,一個人又有些暈乎乎的難受…我靠著墻不敢動,漸漸調勻了氣息,才好些。
這么坐著,漸漸有些冷浸浸的,我也不忍著了,別再凍出病來,扯起壓在被子上的厚棉襖就穿上了。
伸手摸了摸碗,差不多了,正端起來,就聽得腳步聲,急促的過來了,我忍不住端著碗,望向房門。
果然,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就聽見芽兒的聲音道:“你等等,別喝藥!你沒喝吧?”見芽兒端著另一個碗,急急忙忙站在門口,望著我…
我愣住了,這藥怎么了?忙著應聲道:“正要喝!這藥…怎么了?”
“沒喝就好!這藥沒怎么,是你得先吃了這粥,才能喝藥,梅姐姐一忙就忘了,我也差點忘了,給你熱的粥好了,才想起來!”說著,芽兒把粥碗放小幾上,又順手接過我手上的藥碗,一壁道:“我把藥拿去灶上溫著,別擱涼了!這天冷!”端著藥碗出去了,恍惚聽得芽兒絮絮叨叨:“這郎中再三囑咐,要吃些東西,再吃藥!…”
我看著小幾上熱氣騰騰的白米粥,伸手用勺子輕輕攪拌著,心里卻是滿滿的感動!
粥就是白米粥,什么都沒擱,這還是我第一次吃什么都不搭的白米粥,卻是分外的香,純純的米香、粥香,吃下去暖暖的。
我想起恍惚中吃過一種膈了喉嚨的粥,不知是不是她們家常吃的粥,這白米粥不知有沒有為難了她們。
我隱約記得家里的婆子說起災年,那時候白米白面都是稀罕物。難道這里鬧過災?還是他們家本就家貧?
吃了粥,歇了兩刻,芽兒才端了藥來給我,看著我吃了藥,問道:“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都不知道該怎么…怎么…叫你?”小小的芽兒、率直的芽兒,竟有些靦腆起來。
我笑道:“我乳名南兒,南方的南,芽兒叫我南姐姐吧!”
芽兒低著頭,紅著臉道:“我不識字的,南…姐姐…”
我笑道:“沒事啊!我教你啊!前些日子我還在教一個妹妹識字呢!”
芽兒猛地抬頭,小眼睛亮晶晶的驚呼道:“我能識字?”
我不禁笑道:“能啊!為何不能?待你有空我就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