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娘子是聰明人,看看敞軒里的各位姐妹,也能猜到,都是家里…各有各的不容易…孫姐姐自從他家官人去了,一個婦道人擔起一個家,她是真心想做些事情,用她的話說,不能眼看著入不敷出,孩子還在進學,將來花錢的時候多著呢!偏生她那個性子最不會賺錢,凡事只想著自己吃點虧,大家好就好。錢姐姐你是看著的,還好她有這個營生,若是只在家里,還不定被欺負成什么樣子!趙姐姐起初是不愿意來的,那時候她真不缺這一口,全是為了幫我,幫繡坊才來的,前些日子趙姐姐那一趟出遠門,再回來全不一樣了。如今這世上,除了她家那位哥兒,就只有這繡坊是她十分上心的事了。倒是我是最不成器的那個,家慈過世早,家嚴營生在外,家中只舍弟和我,大小事都是我張羅著,也養成了我如今,凡事要強的性子。家慈在世時,曾給我定過一樁親事,我與那人也算的青梅竹馬,可那又怎樣,待發現我于他的前程并無助益,便對我棄之如敝屣…我沒臉回家,正好得知干娘繡坊這邊不太好,想著過來看看,這一看就走不掉了…”
這些情形我多少知道些,梅娘子如今一股腦的一一數來,我不禁喟嘆道:“真是各有各的不容易!”
“我們都覺著不容易,都覺著已經很苦了,直到見了芽兒,才發覺,原來還有比我們更苦的,更不容易的,我那時候留下芽兒,還擔心姐姐們會不會不高興,哪知她們比我還疼芽兒,見她成日介的干活,都說我!別讓這么小一個孩子,干這許多活計,哪里是我要芽兒做的!大家慢慢也都明白了,芽兒生怕我們不留她,就都搶著干活!都是善心人!可這世道,偏偏最是為難善心人,人善被人欺!”梅娘子很是沮喪!
我拉著梅娘子道:“應該說,人善人欺天不欺!如今不是好起來了么?好了,都會慢慢好起來的!梅娘子別難過了!”
梅娘子拭了拭眼角,淺淺一笑道:“南娘子,其實你算得有福之人了,我們也連帶著占了你的光,如今才順下來,我不曉得你與你家官人是何事不睦。我那從兄卻道,你家官人很是擔心你,還說你沒了蹤影,你家官人都要急瘋了,他這才著急忙慌的,要去給你家官人報個信,如今你那官人還沒來,南娘子不妨想想,待你家官人來了,一家人好生說開了,有個什么也不妨與我們說說,能替你開解一二也是好的!”
難得梅娘子說話如此軟和,我看著她輕聲道:“梅娘子放心,我不會跑,我會依著你說的,好好想想,如何與我家官人說…只是如今…我也不知道…該如何告訴你,我真是心亂如麻,不知道如何說…”
梅娘子笑道:“那就去繡花,我心里不舒服就去繡花,繡著繡著,心里就亮堂了,不舒服的就過去了,走!繡花去!”
她不容我多想,拉著我就往敞軒去了。
一下午,靜靜的在繡坊針來線走,壓著自己不去多想,竟漸漸繡明白了些,知道該如何融色,如何走方向。
下午回去時,梅娘子道:“我托南娘子畫的那些畫,得了空不妨想想,南娘子要不先畫個粗粗的形狀,我們一起看看!”
我笑著點頭應了,知道她這是在給我找事做呢!有了事做,就不會胡思亂想了…
回到宅子,卻發現小院子一溜的月季、茶花、薔薇,進的屋子,榻幾上一碟子果子,秋媽媽真是個急性子,一時也等不得!
卻也不得不承認,那郎中說的確實有理,我這一路進來,看著一溜盛開的花兒,聞著花兒香、果兒香,昨晚的那些郁結真是散開了不少,竟覺著有些歡喜!心中莫名就覺著都會好起來!會越發的好起來!
拉著秋媽媽,說道我竟忘了給二位哥兒備禮物,秋媽媽笑道:“姑娘才說了給那兩位小姑娘尋長命鎖,我就想到了還有二位哥兒,舅夫人不就送了那兩家狀元及第銀裸子么!本來我也想一道尋了狀元及第長命鎖,只是這鎮子上的實在看不上,筆墨紙硯是備下了,只是送人總要有個由頭吧,這樣赤眉白眼的,倒叫人家收禮收的糊涂,我尋思著,過幾日,家里來人了,必要帶些酬謝各位娘子的物事,到時候一道送了給各家吧!”
我暗自慚愧,點頭道:“我只想著尋了禮物來,不曾仔細想如何送出去,還好媽媽在!”
秋媽媽卻嘆道:“若是清兒在身邊,哪里需要姑娘想著這些!”
我搖頭道:“就是以往在家里,都是她們給我打理了,我才像個傻子一樣,什么都不懂!如今我也該想著自己打理才是。”
秋媽媽這才柔聲道:“我們的小姑娘長大了呢!”
用過晚飯,拿出筆墨,作畫的顏色還不齊整,只能先將就著畫個大概模樣。
起初,即便勾線調色還是會想著他,甚而不知如何下筆,慢慢沉下心來,漸漸有些清明,筆下有了知覺,倒能忘了他念,凝神只在下筆處。
待秋媽媽催我安歇時,心里竟生出敞亮,看著有些許輪廓的宣紙上,莫名有些滿足,仿佛母親說過的,不知如何是好,就去做事,就去低頭做事。
如此數日,作畫、繡花,與芽兒、妞妞嬉笑,偶爾還跟著秋媽媽學做點心,也想他,想的心慌,卻不再心酸、心疼,只靜靜等著他…
就如秋媽媽說的,他若不來,自有舅父收拾,若是來了,也有秋媽媽攔著,我怕甚!
我怕他的心上拴著其他女子,是的,我怕!
還不能與任何人說,不論與誰說,那人都會說我沒出息!可我就是沒出息啊!
我想信他,我一直是信他的,還想一直一直信他…
說我不慌,那是哄人,好在即便慌,也還是能依舊如故,聽著秋媽媽囑咐那兩個婆子,這幾日抽空,將東廂房收拾好。
如今秋媽媽、琉璃陪著我住正屋,那兩個婆子住了西廂房,東廂房一直空著,收拾出來,自然是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