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家大衣柜放了一個穿著公主裙的娃娃，她很漂亮也很新，已經二十多年了，皮膚和衣服都是干干凈凈的，依然保持公主的模樣。她是你買給我的，我已經忘記了，如果不是媽媽一次無意中說起，我根本想不起來。

這是你留給我的為數不多的東西，但是我卻不怎么打開。一方面我很仔細，小心愛護自己的東西，喜歡的都不舍得拿出來。另一方面好像是因為我心存愧疚，她總提示我一段痛苦的回憶。

你在的時候，咱們家條件不是很好，但是也是可以讓我一周逛一次超市、吃一次羊肉串的程度。小時候雖然穿的、住的不好，但是你和媽媽從來都不會短了我吃的東西。水果、零食都是供應不斷的。可是小孩哪有不愛玩具的，我也不例外。

一次咱們一家三口到附近的商場逛街，從商場出來的時候路過一個玩具店，里面有好多好玩的玩具，我鬧著要進去看看。媽媽卻不愿意，拉著我就要走。

“我想要娃娃。”

“要啥娃娃，咱家的娃娃還少，不買！”

“我就看看，我想去看看。”

“讓妞去看看吧，看看又不花錢。走，爸爸帶你進去。”

“你倆進去看吧，不許買啊！”說著我和你就走進了玩具店，琳瑯滿目的玩具，個個都新奇，都漂亮，我的眼睛一下子不知道看哪個。

“爸爸，你看這個好不好看？”看了半天，我被一個穿著公主裙的娃娃吸引了。

“好看。”

“我想要一個。”

“你媽說了不讓買，咱家里還有，這次不買了吧。”你一副為難的樣子，明明可以給我買，但是也怕媽媽倔強的脾氣，不敢跟媽媽扭著來。

“不行，我想要，我可喜歡。”

“那咱問問媽媽，看她同意不同意。”

“好。”

“你進來吧，妞想買這個，你看看好不好看。”你抱著我，小心翼翼的招呼媽媽進來，想要用我倆真誠的笑容感化媽媽。

“我說不進來吧，你非要進來，進來她就一定會買，你有錢，你給她買吧，我不進去。”媽媽生氣了，她倔強起來，誰勸都沒用，就好像是我們倆商量好了一起欺負她似的。

“不就買個玩具嗎？”你也著急了，怎么叫媽媽她都不進來。

“那不是一個玩具，看家里還有多少，買了她也不玩，就是新鮮一會。在店里看看就行了。”

“不給她買就不走，買一個吧，下次不買了。小夕，你說，就買這一個，下次不買了，好不好？”

“好，不買了，就這一個。”我和你配合著，再次寄希望于打動媽媽。其實一個小孩子哪知道自己那么喜新厭舊，“就買這一個”，雖然是謊言，但也是當下最真誠的期望。

“不行，這一個也不買，出來，趕緊回家。”媽媽沒有被我們迷惑，依然堅持不允許買。但是我也哭鬧著，不肯離開。

漸漸的我哭的越來越厲害了，你要抱著我，又要拉著媽媽不讓她離開。老板也看不下去了，說是要給我們便宜點。老板大概也沒見過這樣一家三口齊上陣的還價攻勢，所以在我們還沒開口還價的時候就主動降價了。或許是老板也看出來我們真的不富裕，所以可憐我，希望能滿足我這個小小的愿望。

“你買吧，我不管了，你的妞你管吧，以后都歸你管，我再也不管了。”說著媽媽就走出了商店，一溜煙就不見了人影。你和我還留在店里，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老板再便宜點吧。”

“已經最低了，再少五塊吧。”

“好，給錢。”

終于，我還是得到了這件玩具，但是我抱著這個玩具，還在抽搐，一點都不開心，我不想要了。

你出門之后就開始找媽媽的身影，但是怎么也找不到，只好拉著我，緩緩向家的方向走去。

“回去好好跟你媽說話，不要惹她生氣了，你媽也不容易，看她都氣成什么樣了。”

“我知道了。”我抱著娃娃，你牽著我，眼淚還掛在臉上，冷風一吹過來干裂的疼。不知道這種感覺是臉上的疼多一些，還是心里的疼多一些。

我把媽媽氣著了，她真的生氣了，我不該這么任性一定要買這么貴的娃娃。其實我也只是喜歡一會，過一會就不喜歡了，如果真的沒有也就沒有了，真的沒有必要為了這個娃娃鬧了這么大一出。

我也能看得出來你很為難，你穿的還是縫制的黑白布鞋和已經破舊發黃的襯衣，這一個娃娃夠你買幾件襯衣了吧。你不愿意讓我失望，但也不愿意傷害媽媽為家操持、省吃儉用的良苦用心。你要對我妥協，也要對媽媽低頭。爸爸，你辛苦了啦。

其實，我已經放棄了，真的不想買了，但是你還是給我買了。我又何嘗不知道媽媽的辛苦，但是當時的我也生媽媽的氣，她怎么就不能理解我呢？如果她能明白我只是鬧鬧脾氣，好好跟我說就好了，我是不是也就不會買這個娃娃了呢？

回家的路上，我們倆都沒有說過多的話。

夕陽西下，你拉著我，我抱著娃娃的畫面，永遠的刻在了我的腦子里。這個回憶太過痛苦、沉重，我背負不起。我要一輩子為自己的任性買單。

回到家后，媽媽已經做好了晚飯，我們誰也不再提起這個娃娃，我很自覺的把娃娃收了起來，不讓媽媽看見心煩。后來這個娃娃也被放在柜子里，很少拿出來。

自從得到她的那一刻，我就不喜歡她了，這是娃娃的命運。

自從買了這個娃娃，我就知道我沒有任性的資本，這是我的命運。以后再想要什么就忍著，不說、不哭、不鬧，是我生存的法則。

長大掙錢了之后，我才真正體會到不求別人的感覺有多好，自己的人生把握在自己手中。現在，我不愿因任何情況放棄自主和自由的權力，我想為了我自己而活。我害怕戀愛、結婚、生孩子，也是因為這個吧，現在我手中把握的還有自己的自主和自由，如果一旦交出去，我還是我嗎？還要得回來嗎？

我一直在想，我倔強的脾氣到底像誰？為什么我不是善良、自信、隨和、活潑的性格，一定要是這樣敏感、多疑、膽怯、自卑的我。很長一段時間里，我都不喜歡自己，也不能接受這樣的自己。我迷茫、逃避，甚至用自己的缺點傷害自己。

但是就像父母不是我們自己選的，性格也不是我們決定的，我們可以做的就是接受自己、擁抱自己、給自己一點點時間，給自己更多的寬容和體諒。這不是誰的錯，沒有誰應該受到懲罰。

你和媽媽是第一次當父母，我也是第一當女兒，我們都在嘗試和學習，我和媽媽到現在還在磨合，你卻早早退場。

如果有來生的話，我希望我們三個還能成為一家人，我想用更多的時間跟你們相處，我相信我們能找到更適合的方式。只是，下輩子，你不要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