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沫負手站在鐘嫫宮外，仰首望著夜空。

不是那座由香火凝聚的鐘嫫宮，而是真實存在的那一座。

妖異的血月一如既往的從遠處的山巒間升了起來，此時距離他突襲此處，遇見老嫗鐘嫫已經過去了一個白天。

又到了一個血月之夜。

白芷帶著林若溪等幾名云溪派弟子，正在那座香火宮殿內，幫那些凡人查看病情，在北沫離開之前，白芷神情頗為憂慮地和他說過一些話：

“幸好北師弟你帶回的補天丹還有幾顆剩余，我已經用清水化開，分諸所有人服下，因為這等上品丹藥，就算藥性再溫和，也不是凡人之身能夠承受的。”

“雖說在固本培元，延續生機的功效之上，我敢說青云大陸上再無其他丹藥比得上我們云溪派的補天丹，而剛才服下藥水之后很多人的氣息也變強了不少。但是這些凡人所生之病，關乎神道修行的法則，光靠丹藥之力恐怕難以盡愈，具體情況還要再仔細查看一番，但恐怕等此處空間崩潰時，還是會有許多人死去。”

這番話，白芷是避開那老嫗鐘嫫，悄悄和北沫說得。

當時北沫笑了一下，明白這溫婉女子不經意間流露的小小的善意，生怕那鐘嫫聽到之后會失望，卻不知在此處香火宮殿內，任何人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那老婦人的耳目。

“沒關系的，白師姐，我們盡力去做就好了，我們能做到的，也僅是盡力兩字。”

北沫安慰了白芷一句，接著走出了香火宮殿。

山頂靜悄悄的。

烈肅帶著安安，小刀，熊蒙幾人去清除那個小鎮上的血尸了。

既然幾天后那處香火之力凝聚的空間就會潰散，就算白芷她們能保住很多人的命，里面的凡人們接下來再無容身之所，只能居住在附近的山野間，那么不遠處的那小鎮上的血尸，以后將會成為他們的重大威脅。

所以北沫讓烈肅帶人去將那些血尸全部清理掉。

這就是北沫跟白芷說的“盡力”兩個字的意思。

盡全力去幫助這些人，至于最后結果如何，不是他能夠控制的事情。

血月之夜的血尸會變的異常狂暴，實力也會變強許多，不過小鎮上基本都是普通人變成的血尸，所以這次過去，連烈肅都不會出手，清除血尸的戰斗會全部交由安安幾人去完成。

這也是一種訓練。

必須盡快讓安安小刁這幾名妖族，掌握真正的戰斗能力了，免得再發生昨天那種事情。

林道士在那個香火宮殿瞎轉悠著，似乎對里面的一切都很感興趣。

冒其雷人不知去哪里了，在沒有事情的時候，他總是不喜歡和其他人呆在一起。

李福生屁顛屁顛地跟在幾名云溪派弟子的身后幫忙。

然后，北沫一個人來到鐘嫫宮外，看著那輪血月，發呆。

時間不知過去了多久，身后響起了篤篤篤拐杖駐地的聲音，老嫗鐘嫫也從里面出來了，走到了北沫的身邊。

“北沫道友，我剛才聽到你和白芷道友的談話了。”

鐘嫫緩緩開口說道。

北沫并沒什么意外，他想了一下，正準備說些什么時，老嫗卻笑著擺了擺手道：

“北沫道友不必安慰我了，老身現在也想通了，在如今的天地間……人，真的不知道到底是活著好，還是就此逝去更好一些。”

說最后一句話的時候，這老嫗也和北沫一樣，抬首望著天上的那輪血月。

北沫揚了揚眉，從鐘嫫的話中，他聽出了一絲不同尋常的意味。

老嫗黢裂干枯的手掌，在拐杖的柄端輕輕摩挲著，她沉吟了許久的時間，接著有些不確定地開口說道：

“這幾日來，或許是即將死去的緣故，老身的神智，變得前所未有的清明，神道境界竟也有所突破，所以隱隱感應到了一些……很不好的事情，想想還是應該跟北沫道友說一下，雖然老身也不知道自己的這些感應到底是不是真的。”

北沫的神情變得有些嚴肅起來，然后只聽鐘嫫繼續說道：

“北沫道友知道，神道和仙道，是截然不同的兩種修行法門，仙道追求的是超脫天地，神道追求的是和這方天地融為一體，最強大的神道修者，往往就代表著天地間某一種法則，像在遠古時代的青云大陸，風雨雷電，甚至生老病死，輪回轉世，都由真正的神祗在掌控。”

“所以對于天道的感應，我們神道修者是要遠遠強于仙道修者的。”

北沫認真地傾聽著。

而在此時，鐘嫫突然停頓了一下，她的臉上，似乎因為她即將要說的話，慢慢浮現出一種混雜著迷惘，恐懼，絕望的神情，然后她的語聲變得有些尖促急銳。

“這幾日，老身感到自己的神魂，即將消散在天地之間，所以感應到……感應到……我們這方天地，那永遠恒定不變的天道，似乎正在發生一些詭秘的變化……”

北沫陡然怔了一怔，這次他是真的沒有聽懂這老嫗的話。

天道在變化？

天道怎么可能會變？

滄海桑田，時移世易，可能這世間所有的一切都會改變，但天道應該是唯一不變的東西，它是這方天地存在的根本。

鐘嫫的有些縹緲的聲音繼續在他耳邊回蕩：

“……那種感覺，就像是有一個強橫無比的生靈，正在吞噬這方天地的天道，最終讓他自己取代天道……”

“或許北沫道友也猜到了，正在做這件事情的人是誰……不錯，正是那個毀滅了世界的魔頭，他真正要摧毀的，不是蜀山，不是青云大陸上的正道宗派，不是世間所有的生靈，而是整個天地！”

北沫的臉色越來越蒼白，他又響起了玄天宗死前說的那些話。

“……幽泉好像消失了……消散在了整個天地間……”

玄天宗能感應到這些，是通過南明離火，那是仙人的魂火，同樣是超越這方天地極限的力量。

所以這一刻，北沫對于鐘嫫說的話，生不出半絲懷疑之意，他隱隱知道，鐘嫫此時說的一切，恐怕就是這方天地正在悄然發生的事情

一時間，他的腦袋中一片空白。

“那如果他真的成功了，會怎么樣？”

良久之后，北沫回過神來，澀聲問道。

鐘嫫抬手指了指天上那輪血月，悲哀地說道：

“一旦那魔頭成功取代了現在的天道，那么，這輪血月就不是一個月僅出現一次了，而將在每一個晚上升起。”

“而世間的血尸，也會變得越來越強，逐漸恢復它們身前的修為實力，甚至在某一天，它們有可能可以恢復神智，重新開始修行。”

“什么！”

北沫終于控制不住失聲驚呼起來。

“那豈不是說所有變成血尸的人，都會再度復生！”

這一刻他有些迷茫，血尸全部復生，那……算不算是一件好事呢？

鐘嫫卻嘆了一聲道：

“是的，它們都將復活，但不是你想的那種復活，它們并不會恢復原先的那個人，而是變成一種全新的，嗜血的，邪惡的生靈……不……”

就在此時，鐘嫫突然沉默了一些，接著用一種無盡悲憫的眼神，看著北沫說道：

“不，到了那個時候，這些生靈，才是這方天地的主人，它們代表的，才是世間正道，而你們這些原先活著的人，則變成了外道，邪魔……”

北沫呆在了原地，絕望開始從心底往全身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