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慶余站在避風處,時不時跺跺腳。早早被媽攆出來,也不知姐姐什么時候到?
要不是惦記她給自己買的新年禮物,他才不會一直等在這兒。
“哎,挪挪地啊,我一會兒出攤了。”
冷不丁身后響起一個聲音,驚得他一哆嗦,回頭,呃……,他站得……把人家的門堵嚴實了。
“哎,哎。”應著往拐角處站站,一陣冷風透過還未合攏的嘴唇直搗進肺腑,他背身彎著腰咳起來。
說話的人探出頭看了看他,“你是韓國富家的?”
韓慶余止住咳嗽,“是的,他是我爹。”
“那叫你一個人在這兒……等人?”
“嗯,今天我姐姐回來。”韓慶余對著胸口拍兩巴掌,才算順了這口氣。
“哦,那個車啊,一般是快中午到的,你來得早了。”那人把一個大簸萁支在窗口,猶豫了一下,“那個,你要不進來等吧?外邊挺冷的。”
“不用不用,沒事,謝謝啊。”韓慶余推脫,人要做生意,他一個閑人在里邊也不合適。
“我這邊門開著,你冷了就自己進來啊。”那人轉身進里面和面去了。
韓慶余應了一聲,揣緊了棉衣。快中午才到,這會兒估計也就九點多,啊!漫長的等待。
燒餅的香味兒飄來蕩去,勾得來往的人忍不住駐足。不多時,小小的窗口前圍滿了人,韓慶余不得不挪向更遠處。
冷風從腳裸一路鉆到心口,這天是要下雪了吧。
韓慶余無奈蹲下身子抱著膝蓋,來往的大人小孩時不時瞥他一眼,他覺得自己傻透了。
年關將至,辛勞了一年的人們積攢了一年的購買欲望終于得以釋放。主街道里,人聲鼎沸,個個挎著提藍或卷巴個蛇皮袋子,喜笑顏開。
肉攤前,斤兩的計較也變得輕松歡快,絲毫不見平時的劍拔弩張。瓜果零食整整齊齊的碼著,地上掉著果皮、瓜子殼和糖紙,攤主逢過路人便熱情招呼品嘗,吃人嘴軟再加上平日里也沒機會吃到,嘻笑之間咬牙也要帶走半斤八兩的。蔬菜有些受人冷落,白菜蘿卜是家家戶戶都種的,順便撒上一把小蔥摁上幾顆大蒜,過年待客的足夠了,至于芹菜甘藍、土豆洋蔥之類的都是稀有而非主流必備之選。
要說最熱鬧的還是煙花爆竹和對聯這條街上,一副副年畫對子平整的攤在臨時搭起的木板上,又用幾根細麻繩橫攔著擋上,燙金的福字、騎鯉魚的娃娃、威風的秦瓊尉遲恭、兇煞的關羽張飛。放眼望去,一溜兒的喜慶。
“噔……啪!”
天上猛地炸開零星火光,這是誰家焰火接受檢驗呢,聲音越大越亮就越多人買。若是跟的有小朋友,還能聽到一些弱弱的噼啪聲,過年嘛,小朋友也能玩玩摔炮。當然也有些講究人會買些長桿子似的花炮,晚上一家人站在院子樂滋滋的仰著頭欣賞人造的短暫絢爛。
韓國富坐在自家鋪里有點兒走神,慶文說今天回來要帶著對象,這……總覺得不自在。
“你這把刀怎么買呀?”
他忙回神,“過年圖個吉利,八塊八,平日里都要十塊的。”
“開沒開刃?”
“開嘛,省事呢,磨石一磨就能用了,開一下?”韓國富起身問道。
“開一下,這個小鏟子呢?”
韓國富偏頭看一眼,“兩塊五,挖紅薯芋頭都能用的。”
“好,一起包吧。”
韓國富找舊報紙仔細包了遞過去,接住錢道:“慢走啊,鋤頭耙犁也有的,有需要只管來哈。”
送走客人,他把凳子挪到攤邊上。雖說比別家是冷清許多,但過年有人要換菜刀、菜鏟的,他也不能太大意了去。
“嘎吱”一聲,大巴車停在路邊,售票員先下車拉開了裝行李的側門。
韓慶余扶著墻站起來,試著活動活動發麻的腿腳,眼睛卻時刻留意著從車上下來的人。
“姐!姐!”看見熟悉的身影,他瘸著腿跑過去。
韓慶文一下車拿著行李就要往街里走,她每次回來都是自己走回家,也習慣了。
“韓慶文!”慶余瘸著沒追上,一著急大聲喊了一聲。
“慶余?你……來接我?”韓慶文臉上有驚訝轉瞬即逝,看他一瘸一拐忙返身走過去,“這是怎么了?”
“蹲麻了,活動一會兒就好。”他回頭看看車門方向,“姐,不是還有一個人呢?”
“沒有,能走嗎?”韓慶文臉上閃過一絲不自然。
“能。”
“回家。”把書包塞給慶余,她自己提著大包。
韓慶余也不敢多問,默默跟在后面。他跟姐姐相差七歲,她又從小在姥姥家長大,十歲才回來,他倆之間隔著玻璃呢。
韓林氏見是女兒獨自回來,并沒有像信中所說的貿然帶人回來,心中石頭落地,寒喧之后鉆進灶房準備大餐去了。
韓慶余拿著未開封的《白鹿原》真誠的道了謝,轉身回了自己屋里看起來。他聽過一些介紹,有了全書更加迫不及待。
“媽,我去鋪里看看。”韓慶文在院里大聲說道。
“好,今天叫你爹早些收攤。”韓林氏笑著舉舉碗里切好的肉。
“知道了。對了,咱們開始置辦年貨沒?”
“沒呢,我湊著去街上轉轉,不著急。”
韓慶文點點頭,走到弟弟的窗前,敲敲窗戶,“慶余,去不去逛街?”
韓慶余遲疑一下,合上書道:“好啊。”
兩人并肩出了大門,一路上聊些無關痛癢的廢話,也算是相安無事。
小年的鞭炮聲熄了,兩個孩子在堂屋看電視,韓國富背著手鉆進灶房里,悄悄關上門。
“干嘛呢?”韓林氏正在燒火,被他這舉動弄得莫名其妙。
“小點兒聲!”韓國富在柴堆邊坐下,“他媽,閨女跟你提過那個事嗎?”
“哪個?”韓林氏踩斷一根粗的木棍填進灶堂,眼睛一轉,“你是說對象那事?”
“不是這個還有哪個嘛?”韓國富抽根細木棍在手上把玩著,“你說是不是談崩了?閨女正難受呢?之前信里明明說得肯定又堅持……”
“怎么?你不是不愿意嗎?這會兒又想見見了?”
“我那不是怕她被騙啊。這幾天你觀察下來,她有什么不一樣不?”
“你這人真是,不同意是你,想看的還是你。”韓林氏數落他,仔細回想一下,“慶文這幾天沒什么奇怪的,反而還操持家務了,那屋的糖果瓜子都是她買的呢。姑娘長大懂事了。”
“那你這當媽的就沒仔細問問?”
“孩子大了有主意了,想說她自己就說了。去喊他倆過來洗腳。”她將未燃盡的柴埋進灰里。
韓國富嘆口氣起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