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了一個噩夢,在曼哈頓下城的監獄里,所有人都湊過來打我,踹我,連米達也在。而她們的原因只是因為我不跟她們說話。他們把我打的鼻青臉腫,門牙斷掉。
我從床上驚醒,發現只是個噩夢,想睡回去可怎么都睡不著了。我從六點多一直躺到八點,直到愛麗絲打來電話,約我去吃早茶我才起床。
跟昨天一樣,她坐著司機的車順道來接我,我們吃吃喝喝,就是不談過去發生的事情。每談一次心就會疼,于是乎我早早決定不讓這些經歷過了的疼痛再次席卷折磨自己。
我十分想念布魯克斯,在監獄那幾年他摔壞過手肘,不知道拉琴時間太長會不會受影響。布魯克斯十分愛他的那把大提琴,過去他每天練兩個小時,后來手受過傷就改成了每天半個小時到一個小時之間。
吃完早茶,我坐著等愛麗絲,她還在慢吞吞的吃著。我低頭玩手機,木木從what'sApp里發來了短信:世界從來都不屬于我,也不屬于你。我們從來沒有得到過別人的愛,只不過換了地方一直流浪。
我讀完這條信息立馬打電話過去,電話無人接聽,消息也沒有人回復。我徹底慌了,不知道她要干什么,總覺得會有不好的事情發生。
愛麗絲湊過來看我的手機,我立馬將手機關上攥在手心里。
“Hua,你怎么了?臉色很難看。”
我沒答,沖出了餐廳,站在街邊不停的打電話過去,視頻我也彈了,就是沒人接聽。
正是周六上午九點,街上人很多,我站在其中,前后嘈雜的聲音將耳邊的語音提醒淹掉。
當日晚上,木木還是沒有回消息,我在國際新聞平臺(CNN)上不停的刷新聞,真的看到了我不愿意看到的:洪都拉斯一位華人投河自盡。
點開標題往下看,新聞稿里的信息很少,只說是華人女性,懷疑是因為與家人吵架,一時極端而投河。
我站在路邊想吐又吐不出來,立馬從包里掏出了藥吞下了兩粒。我總是不能按時吃藥,一直改不掉。
“一定不會是她。”
我默默的祈禱。
昨天晚上她還說自己要去店里上班了,她明明充滿了希望,怎么可能。
一直到凌晨,我睡不著站在維港邊上吹風,CNN終于又更新了報道,確定了死者的身份,我終于無法再自欺欺人。
我抬頭望天,夜空寂寥,連星星也不愿意出來,一團云朵擋住了月亮,月亮只能在云朵背后散發出朦朧的檸檬色光芒,那么的弱小,像我們的命運。
我提前回了紐約,因為沒有辦法說明原因,跟愛麗絲發生了不愉快。她不想我早走,可是香港不是我的家,我感受到了全身的細胞都在對抗這個地方,我必須要回法拉盛。那里有三美金一頓的快餐飯,有陪伴我的家人,有樹下的秋千,以及紐約永遠美麗的紫紅色晚霞。
盡管這個城市的地鐵廣播永遠說不清楚目的地點,讓我時常坐錯;盡管流浪漢可能過的也比我舒服。盡管總要在深夜的冷漠與寒冷中,感受一種迷茫與無方向流動的空氣,來確定自己的命運在那里糾連。
我愛紐約,因為我的命運在這里相連,在尚未浮出水面的未來前,紐約與我緊緊相連,無法剔除。
在機場候機時,我在機場里的誠品書店里翻到過一本書的前言,作者說自己尚未決定好自己該長在哪里,于是不停的更換生活地點,從BJ到紐約,寫這本書的序言時還在日本旅居。
坐在飛機上,三人座位我坐在窗邊,旁邊兩個位子的乘客拎著大包小包,塞滿在她們的腿邊。這讓我出去上廁所成了麻煩事,于是憋了一路,膀胱腫脹。而她們卻羨慕我可以看見外面的云層。
她們是對年輕的好朋友,問我是去紐約旅游嗎,我沒有思考直接說是回家。她們流露出羨慕的眼神,說兩人幾年前就想來紐約,但是一直攢不夠錢,于是每個月少買化妝品,少買衣服,終于湊夠了旅費過來。
這兩個女孩妝畫的很漂亮,涂著眼影,不像我一張素臉仿佛別人欠了我錢一樣。
在回答“回家”的那個瞬間,我想到了書店里的那本書,或許我已經長在了紐約。
我有些后悔沒有買那本書,也忘記了書名。只記得作者姓李,后面兩個字也忘的干干凈凈,也許是我從未用心記過。我對什么都提不上完全的興趣,不光閱讀,還有上班、社交,包括旅行。
等待下飛機的時候,我仍舊平靜的靠著望著外面飛機在下降,云層穿過機翼,一直在浮動。身旁兩個妹妹已經迫不及待的想要出去。她們期待著自己規劃的行程,我在旁邊聽著她們控制不住的激動的聊天,偷偷看了她們幾眼,想要從她們的臉上、眼睛中找到她們的命運。算命不都是這樣嗎?
她們也曾或者未來也會跟我一樣,被欲望左右,被愛情左右,陷入泥潭沼澤無法自拔嗎?那一張張熱情的面孔,也都嚎啕過嗎?
出了機場后我就丟掉了這個疑問,像忘掉香港之行一樣輕松,然后拉著行李箱回到皇后區。愛麗絲打電話給我,只問了一句話:“我們還是朋友嗎?”
我沒有回復,一陣小忙過之后又憶起了木木,遺憾無法見到她最后一面。
我去了一個教堂為木木祈禱,從教堂出來幾條街外就是法拉盛的40路,她曾經跟我說過40路按摩女的故事。
天色未暗,我就著寒風站在一家千里香餛飩對面的馬路邊,看著狹窄的馬路上,警察跟人群混在一起,警笛鳴響,驚徹天地。好奇心驅使我湊近,站在警戒線外看這里發生了什么。起初以為是車禍,但從旁人的話語中我得知是一個按摩女在被暗訪的警察尚未完全控制住時,情緒激動而跳樓自殺了。大灘的血從她的腦后流出,我看見她不變又慘白的面孔,以及左眉邊的那顆黑痣。
是她。
那個老板娘。
我認出來了。
我捂住嘴鼻,上下一顫,身體沉重,雙腳軟著離開了現場。
天漸漸暗了,我在天黑前到了家。
我買了一袋全麥面包,一箱牛奶,把自己關在布魯克斯的房間里好幾天都沒出來。
直到后來布魯克斯怕我出事情,花了八十美金請小工撬開了房間的門。
他抱住我,替我擦掉了淚花。
我悲傷的沉默著。
布魯克斯以哀求的目光看著我,說:“Hua,去看一下心理醫生吧,這樣你會好受些。”
這一次我同意了。
不過我去的不是醫院而是療養院,在新澤西洲一個我忘了叫什么街的地方,只知道旁邊都是平矮的房子,外面的草坪種了許多植物。
布魯克斯帶我過來的,為我治療的是他的一位舊友,同那個專業水平不高的律師一樣叫史密斯。
在療養院里,我跟任何人都不熟,每天最愛的就是坐在房間里看書,那本書是布魯克斯順便帶來的,買自舊書攤的《塞爾努達詩集》。
我在這邊過的很安逸,沒有人打擾我,甚至不需要考慮上班、收入的問題。每天唯一需要說話的時候就是跟史密斯坐在他辦公室里的時候,而通常,他會先跟我說上午好,有時候是下午好。接著他會問我今天感覺如何,我總是說:就這樣。
這并不是敷衍的回答,而是確實如此。
我還不夠信任史密斯,也不夠信任心理醫生這門職業。我總會想,我哭的眼淚鼻涕流,將自己的心事與傷口向他展露,而他會不會轉身就將這些事情當成笑話說給朋友家人聽?
所以我不愿意突破自己的心理防線告訴他我隱秘的事情。
我們每次在他的辦公室見面,聊天氛圍總會很奇怪,久而久之我習慣了。他也習慣了我的沉默,在一次見面結束后,他給了我一個綠色封面的筆記本,建議我可以每天寫篇日記,當然他不會偷窺我的隱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