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陽從來都覺得，他的生活一直以來都充滿了一種奇怪的“平衡”——每當有一件好的事情發生的時候，總會有一件壞的事情來打破這種不平穩的傾向——而這個“平衡”對先發生壞事的情況則不適用。

就比如他剛剛才和梁好和好，他就被停職了。不過，這也讓盛陽更加堅信了一件事，就是他堅持讓梁好離開S市去培訓絕對是正確的選擇。

自從得知了自己發的短信被截圖到了網上，且自己的手機被安裝了木馬程序之后，盛陽就有了不好的預感，再加上之前閆皓的案子……這一系列的連鎖事件讓盛陽不得不擔心白晨含同伴的危險度。此外……還有白晨含那時候眼神閃爍的對自己說的話——

“打個賭吧，我不相信你的女朋友會因為你的病而離開你。你覺得呢？”

這句話就像幽靈一樣，始終在他的大腦皮層反復提醒。所以剛好趁著梁好有培訓的機會，他才毅然決然的想讓她離開S市。

他要想辦法在梁好回來之前把這個案子給徹底了結了。

但是盛陽沒有想到，對方似乎比比自己更加迫不及待。無論是謀殺閆皓，還是主動發帖暴露自己，這些舉動都不得不令盛陽感到對方的步步緊逼。如果再加上自己被停職這個令人郁悶的消息……

晚上，盛陽不得不合上正在看的書，開始認真考慮接下來該怎么做。

昏暗的夜燈下，盛陽確實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壓力——失去了調查的資格、配槍隨后也會上交——他已經陷入了最被動的局面。這是令他最郁悶的。

而盛陽不知道，在還有一件噩耗是他沒有想到的——就是對方可不只是殺了閆皓一個人。因為就在幾天后，重案組就接到了另外一通報警電話。

***

五天后。

上午，十點多。

浮云布滿空中，淡一塊，濃一塊，天空像一幅褪色不均勻的灰色碎布，空氣意外的潮濕而悶熱，悶的令人心慌。

而隨著一陣警笛聲劃破這悶人的空氣，重案組的車駛進新區一個廢棄的工廠廠房。

但是，這次下車的就只有胡帥領、關海濱和傅強了。

看到來的人這么稀少，張原野頓時以為重案組的隊員還沒有來完——因為經過傅強的再三申請，關于白晨含的后續案件已經正式歸重案組負責了——但是此刻他們才來了三個人。張原野不免奇怪的勾著頭瞅了瞅他們開過來的車。而他正看著，胡帥領卻一把按住他的肩膀。“別看了。”胡帥領氣色沉悶的說。

張原野第一次看到胡帥領臉色這么難看。但是還沒等他開口問盛陽等人去哪了，傅強便走了過來。

“確認死者是白晨含以前的養父？”傅強問。

“哦，是。”張原野回過頭。“他叫付永超。因為他的身份證就在尸體旁邊——就好像故意要在我們面前炫耀一樣。他正是白晨含第二個寄養家庭里的父親。”

傅強沉默的點了點頭。

隨后，在張原野的指引下，他們來到了廠房內部。

在最里面一間狹小的房間里，他們看到了付永超的死貌。

他們看到付永超全身赤落的躺在地面上，滿身是泥。他個子很高，大概有一米八左右，但是此刻他正在以剛出生時的蜷縮的姿勢僵硬的蜷著，應該是有人特意將他擺成了這種姿勢。此外，他的一對眼睛只剩下了兩個窟窿，嘴唇爛掉了，全身幾乎沒有幾處沒有傷痕的地方。他大腿上有的地方還有肉，有的地方只剩下了骨頭，血肉模糊，慘不忍睹，看樣子像是被野狗啃食過。

看到這里，每個人不禁都皺起了眉頭。

“他的手腕和腳腕有明顯的被綁得痕跡。看來是被人囚禁過。”胡帥領說。

“死因是虐待致死嗎？”關海濱蹲下來，用戴著手套的手扒看了一下腿上的一塊傷口，問楊光普。

“恐怕不能這么早下結論。”而蹲在同側的楊光普卻搖了搖頭，他說著，指了指尸體胳膊上的靜脈血管。

“看到了嗎——靜脈處有針眼，看樣子這家伙生前被人注射過什么。所以需要進一步尸檢才能得出精確結論。”

“好吧，”關海濱拍了拍楊光普的肩膀。“雖然我們現在人手都很緊張。但是還是希望盡快能有尸檢結果。”

楊光普也跟著苦笑了一下。“梁好不在，看來我也得再申請盡快調個法醫了。”楊光普說。“那你們那邊呢？上面重新派人還是……？”

“不需要。”胡帥領卻走了過來。“雖然阿臻走了，但是等盛陽回來，我們人手就差不多了。”他嚴肅的看向楊光普。

楊光普微微有些奇怪，又有些尷尬，他下意識的看了一眼傅強——他分明看到傅強隨之對他搖了搖頭。楊光普咽下一口口水。他知道，有些待定的事情他確實不方便明說。

而就在所有人都準備收隊時，一直在外圍的張原野總算是憋不住了。“盛陽去哪了？”

***

在楊光普的努力下，第二天一大早，對付永超的尸檢很快便有了結果——

付永超身上的傷只是表象，他實際上他的致死原因是以靜脈為入口引起的“空氣栓塞”。

“空氣栓塞？”聽到這個詞，胡帥領皺了皺眉頭。

“是的。這是一種大量空氣迅速進入血液循環，或原溶于血液中的氣體迅速游離形成氣泡阻塞心血管血流的現象。”

“也就是……空氣堵塞？”胡帥領盡量嘗試理解楊光普的話。

楊光普笑著點了點頭。“可以這么理解吧。”隨后，楊光普一邊指向尸體的心肺部位，一邊詳細給他們解釋了空氣栓塞致死的原理。

“VAE，哦，也就是空氣栓塞，它的常見致死機制就是——被注射的空氣經過靜脈隨血流到達右心，隨后在心肌的舒縮作用下形成含無數小氣泡的泡沫狀血液，這些泡沫狀血液在右心的泵血作用下進入、并阻塞于右心室流岀道和肺動脈口，從而引起右心向肺動脈泵血量急劇下降，最后引起急性右心功能衰竭。而且一般只需100ml的劑量即可致死。不過付永超被注射了至少得有200ml。”

詳細說明時，楊光普難得的語速較快，再加上他的話里面的專業名詞較多，這讓胡帥領感覺恍然以為對面站的是盛陽。

胡帥領竟然不自覺的感懷、眼紅起來，他的氣憤的情緒立刻又沖上了大腦，隨著手上手勁不自覺的加大，他手中的尸檢報告都被他攥皺了。

關海濱很明顯的感覺到了胡帥領的異常，他趕忙走了過來。“別這樣。”他掐住胡帥領的胳膊。

“我沒事。”胡帥領背過臉，他特意只看那具冰冷的尸體。“這種死亡方式比較少見。它有什么特別之處嗎？”他轉移了話題。

“特別之處……兇手剪掉了死者的一縷頭發。”

“一縷頭發？”胡帥領疑惑的皺起了眉頭。

“是的，具體是為什么不太清楚。此外就是……這種死亡方式比較痛苦算嗎？”楊光普苦笑道，他擺了擺手。“被注射后，死者胸口會開始出現胸悶、火燒的感覺。會不停的大口大口的用嘴呼吸，眼淚、鼻涕、口水都會不停流出來——而且鑒于死者當時口還被封著，所以那種感覺肯定極其痛苦。”

“典型的虐。殺。這個混蛋！”胡帥領暴躁的說。他盯著尸體的眼睛里再次燃起怒火。

“而且兇手很有可能有醫學背景。”關海濱默默的拍了拍胡帥領的肩膀，隨聲應和。

隨后，關海濱又問了楊光普幾個問題，包括傷口的特點和注射器的型號等，待沒什么其他疑問后，他們拿著尸檢報告離開了法醫室，一起返回了重案組辦公室。

不過在出辦公室門口之前，楊光普特意拉住了關海濱。

“我明白。我會好好勸勸他。”關海濱明白楊光普的好意。

***

從樓梯上下來之后，胡帥領依舊一言不發。他的瞳孔可怕的抽縮著，好像隨時都可以和誰打上一架。而看到胡帥領這樣，關海濱不禁停下了腳步。

“雖然你脾氣不好是公認的，但是很少看見你這樣。”

胡帥領也跟著他停了下來。但是不一會，他便兀自的走向前走了。

“我一想到有可能就是這個兇手害得盛陽被停職，我就控制不住。”胡帥領的聲音越離越遠。“當然，他害咱們中間任何人都不行。”他補充。

關海濱笑了笑。

但是看著胡帥領越來越遠的背影，關海濱的內心卻也越來越擔憂——

因為傅強一直瞞著胡帥領，上面可能會派其他人來重案組。是不是接替朱智臻和盛陽還不好說。而如今盛陽只是停職胡帥領就這樣了，他很擔心一旦這個人員變更的消息確定了，胡帥領的情緒會失控。

——但愿這擔憂是他們的多心。關海濱心想。

不過，說起來也挺有意思。

盛陽剛來時最不歡迎他的就是胡帥領了。誰會想到胡帥領卻是對盛陽離開反應最大的人？關海濱不禁想到，剛開始傅強就對他說過的話：別看胡帥領脾氣暴躁，如果有一天盛陽出事，你信不信帥領會是沖在所有人前面的那個？

看著此刻胡帥領的樣子，關海濱不得不承認傅強眼光一直的精準和老辣。

不過，令關海濱沒有想得到是，他正想著傅強的話，傅強的電話立刻就來了。

關海濱從思緒中回過神。他趕忙叫住了還一直往前悶著走的胡帥領。

“怎么了？”胡帥領返了回來。

“走吧。開車去。”掛了電話后，關海濱無奈的嘆了口氣。“直接去S市濱河公園，因為那邊又發現了另外一具男性尸體。”

而聽到這，胡帥領禁不住一巴掌排在了自己的太陽穴上。“呵，再這樣下去怎么忙得過來！”胡帥領不禁吼道。“看來我們得盡快申請讓盛陽回來才行！”

而聽到這句話，關海濱不禁心里一涼。因為越是忙不過來，越只能適得其反。這是最簡單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