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事件我只是簡單處理了一下,李公公幾乎抗下了所有罪責,阿昭似乎并不關心究竟是誰陷害了云繡,現在旁人哪怕在他耳邊提一句有關于挽春宮云淑妃的任何一丁點兒消息,他便會顯得無比不耐煩,無比不悅。所以一時間,后宮上上下下都知道,云淑妃失寵了。
既然阿昭不在乎,那么怎么處置李公公自然是我決定了。宋婉清我現在還不能動她,畢竟她肚子里揣著衛氏的孩子,不過,這些新仇舊賬,我早晚得跟她算。
顧惟白回到帝都的時候已經臘月了。帝都早就下了雪,在地上積得厚厚的一層,像堆了一層柳絮,被人輕輕一踩,就深深地陷了進去。
他連衣裳都沒來得及換,就匆匆去了崇華殿給阿昭復命,也得虧他回來了,阿昭這陰沉數日的臉才多了幾分喜色。
只是我沒想到,他出了崇華殿,就徑直來了晨華宮。
他來的時候我正百無聊賴地窩在榻上,一只手抱著紫金暖手爐,一只手翻看著案上的話本子,翻過了一頁便又趕緊把手縮回到暖爐上邊兒,像是離不開它似的。香爐里香煙裊裊,地龍被燒得熱熱的,我只著了薄衫,腰間搭了一條狐皮毯子,眉眼低垂,專心致志。
“公主,臣參見公主,公主萬安。”我先前倒是聽見了腳步聲,只以為是蘭月或者桂月,便也沒有理,只待這聲音響起,我才猛然發覺,來者竟是顧惟白。
他今日穿了一件茶色的長袍,上邊兒同往常一樣,一點旁的花樣都沒有,好像是那布坊剛出的布,就被他拿來做衣裳了,繡娘怕是連碰都沒碰過他這衣裳料子。
腰間還是那根穗子,臨走時他掛的也是這根,如今那穗子都有些禿了,他竟也不知道換一換。
我趿拉上鞋子,從榻上下來,一步一步地靠近他,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如何的心思,只知道之前那段日子,思他思得緊,甚至怨他歸來竟如此晚,大約便是“思君恰若天上雪,但恨晚歸積如山”,這是我寫下的艷詩俗曲,當時寫完便被我“毀尸滅跡”了,心里不免又哀怨了幾分,搞得自己像個深宮怨婦。但是此時此刻見到他,我心中旁無雜念,只剩欣喜。
原來早在那皚皚白雪的覆蓋下,就已經是一顆小小的芽兒了,只不過我竟沒有早早發覺。如今看著他平安歸來,我心中大約是欣喜的,因為我明顯感覺到了我嘴角彎起的弧度,卻也忍不住酸了鼻尖,只悶聲道:“怎地還穿的如此單薄!”
他一愣,也不抬眼看我,顧左右而言他:“臣……有件東西,要給公主。”
我趁機收起情緒,見他一副規規矩矩的樣子,不由得暗自嘆氣,罷了罷了,當初說要做交易的是我,這人偏偏是塊木頭疙瘩,脾氣僵硬,半點都不開竅,我自己挖的坑,我不填誰填?
我又裝起了矜貴:“哦,什么物件?”
我只以為他去了桐鎮給我帶了當地的小玩意兒,沒想到到了院子一看,竟是一對大雁。它們相互依偎著,許是有些冷,便有些瑟瑟發抖,蘭月叫人提了暖爐在旁邊烤上了火,又拿出一件披風給我披上。
我順著蘭月的手披緊了緊風,抬頭看向顧惟白,只見他神色依舊平淡,但眉眼間隱隱有些笑意,若不細看,怕是很難看出來。
他垂眸,對上我的視線:“民間都是要有祭雁禮的,臣知道皇室與民間不同,但這規矩還是可以守一守,畢竟寓意好……”他說著,突然住了嘴,又變成了那副面癱模樣,就好像晨華宮陰暗角落里堆積了許久的積雪。
“多謝太傅大人了。”我莞爾一笑。
那兩只大雁相互依偎,伉儷情深。大雁,它們對待配偶忠貞不渝,“問世間情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許”,它們每一對,都在印證著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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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里上下早就已經忙活起來了,到處都在為著我的婚事忙碌。
偏偏我這個當事人是最輕松的,禮辦嬤嬤過來教過規矩,我便沒有旁的事兒了。叫蘭月桂月幫忙清點了嫁妝,除了我自己的,父皇當年給我留下的,還有便是阿昭送來的。這些東西我竟然清點了好幾天,方才拎出一大張單子,上邊兒密密麻麻地寫滿了蠅頭小字。
既然嫁了人,我便不好再在宮里住著,但是這晨華宮須得有人替我守著,于是我便決定把桂月留在宮里,將蘭月帶去顧府。
這婚嫁忌諱多,我便整日窩在宮里不出去,以免又觸及了什么。也隨著規矩不與顧惟白相見,更是為了我自己能少點麻煩,盡量避著宋婉清與云繡。
臘月二十五,宜嫁娶,這是欽天監早早便為我與顧惟白算好的。等到臘月二十五婚期這一天的時候,我早早便被蘭月叫起,外頭天還黑著,幾顆星子眨巴著眼睛,就好像還在半夜三更。我由著蘭月她們梳洗打扮了好一番,隨便吃了兩塊點心墊了墊肚子,便去了崇華殿。
阿昭坐在上首,底下是一眾大臣。見我來了,阿昭走下了龍椅,扶著我的手,聲音里卻有著道不明的情緒:“阿姐……”
我微微一笑,青綠色的吉服華貴無雙,拖著長長的裙擺,繡著精美的圖案,朱唇輕啟,我道:“阿昭,阿姐日后,便是顧家婦了。”
他眉頭緊皺,似乎在隱忍著什么,扶著我的手的手掌微微收緊,卻也只是道:“阿姐……須得幸福安樂,如此,我才能安心。”
我看著他,他早就不是只會抱著我的腿奶聲奶氣地喊“阿姐”的小幼童了,也再也不是剛剛登基為帝時,遇到政局動蕩就把自己鎖在書房暗自苦惱的少年了,他已經長大了,成為了一個真正的帝王,有自己的城府,有自己的心機,有自己的籌謀,有自己的野心。
“公主,吉時到了。”蘭月在一旁提醒道。
可是阿昭緊緊握住我的手,似乎不愿放開,我無奈一笑:“阿昭,你永遠是阿姐的弟弟,不論何時……不論,我是什么身份。”
我松開了他的手,頭也不回地朝著殿外走去。我知道我身后的那道目光一直跟隨著我,但我不想回頭。
大珩最尊貴的長公主與深得民心的太傅顧惟白大婚,全國上下舉國同慶,整個帝都一派喜氣洋洋。
十里紅妝,千里白雪,我穿著喜服,能隱隱看到前方顧惟白偉岸的背影,雖是嚴寒,卻心中一暖。
從前,我只為大珩而活,如今,我要為自己而活。
一場相遇,二姓相合,從今往后,執子之手,共看桃花灼灼,出水芰荷,秋霜落葉,白雪漂泊。
只愿青絲長綰,與君共白首。
耳邊是熱鬧的喧嘩,抬頭是燦爛的煙花,眼前是心底珍藏的他。
盈盈的月光灑在雪上,映出帝都一片笙歌繁華,高高的樓上懸掛起紅色的燈籠,明亮的燭火隨風擺動,青綠色的吉服,大紅色的長袍,自此今日,我的余生,只有顧惟白。
有女如姝,燦若明珠;但為君故,嫁作人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