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弘去東市的路上便路過平康坊。畢竟距離皇宮不遠,平康坊的坊墻頗高,不像南邊某些人少混亂的坊市那樣坊墻都能直接徒手縱身翻越。
大唐并不禁止官員狎妓,而平康坊,正是名聞天下的風月場所,在這里,不論是達官顯貴還是白身布衣,總能找到一時之地。
成規模的青樓在這時候是絕對找不到的,也別提啥宜春院此類的了,也就是在門口掛個牌子,上面寫個某某家,這就是約定成俗的妓院了。
李弘對平康坊的了解僅僅局限于知道它的名頭,到現在還沒人有這個膽子敢帶他去平康坊長見識。
不過李弘倒知道一樁事,平康坊中最頂級的名妓并不一定得在樣貌上出眾,最重要的在于才華。所謂才華,主要便在作詩上了,不僅自己要會作詩,還需能主持行酒令,賞析客人的詩。其中所需,并非一朝一日之功。
單說用典二字,便需博覽群書。應和客人的詩,還需有急才……
如此,才能不依靠相貌而得到士人的追捧。
將平康坊的紙醉金迷甩在身后,李弘在東市的一家酒肆中見到等候在此的李敬業。
而今的李敬業早已入仕,但還沒有實職。
見李弘到來,李敬業倒也痛快,道了一句:“五郎,帶你去見個人!”后,徑直帶著李弘一路沖向酒肆后堂。
閻莊本能地想要制止,但見李弘順著李敬業的指引,絲毫沒有拒絕的意思,稍作猶豫,最終還是跟在了李弘的身后。
李弘跟著李敬業左拐右拐,終于在一處類似邸店的前停了下來,店門旁掛著的招牌上寫著質庫二字。
“所謂質庫,最初是由昔日南朝某些賊禿作庫質錢取利,便是現在,長安洛陽但凡大一點的寺廟哪個不以此牟利?還吹噓什么六根清凈!”小小地鄙視一番某些方外之人,李敬業繼續解釋道,“質庫的名頭由此便傳開了,說到底,不過典借之用。”
聽到這里,李弘便明白了,點頭會意,合著此處就是個當鋪。
李敬業又說道:“要等的人晚些還會再來,他早先來過一次,至于他典解的東西,五郎入內一看便知。”
說話間,便有一人從店中迎了出來,恭恭敬敬地將李敬業與李弘一行人領了進去,隨后又在李敬業的吩咐下,從庫房取出了幾件李敬業所說之物。
最先拿出的是花瓶這類的瓷器,李弘只覺得眼熟,待閻莊稍一提醒,李弘便明白過來,這些分明是御賜之物。
“這是哪家勛臣之后,連生計都無法維持了嗎?”
李弘這么想著,也這么問了。
見李敬業還不坦白,臉上還多帶著兩分壞笑,李弘伸拳輕錘了一下他的肩膀,笑罵道:“還不快快從實招來?”
李弘三番兩次問起,饒是李敬業膽子大,也不敢再三拿喬,隨意朝某個方向虛指一下,才神秘兮兮地說道:“是長孫家回來的那位。”
倘若是在李弘剛來到這個時代時,他定然不知道李敬業指的是誰,而今他只是稍一思索,便反應過來,李敬業所指的正是前段時間遇赦回京的長孫延。
長孫延是李弘的便宜表哥,已故前太尉長孫無忌之孫,李弘的親姑姑、已經離世的長樂公主之子。也是因為后者的原因,長孫延才能在長孫家大多被發配的情況下如此快的回京,不僅如此,才從犯人變回平民的長孫延還獲得了皇帝賜還的長孫家家產。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長孫延的父親長孫沖此刻還在嶺南看星星呢,就目前來看,數年之內是絕對不可能回來的。
而長孫延回京之后,皇帝便沒有再管他了。在李弘看來,只要長孫延老老實實地當個富家翁,至少一生無憂。
可惜,看樣子,長孫延并不愿意安心宅在家。
見李弘想到了長孫延是何許人也,安靜了一會的李敬業繼續說道:“這長孫延大約見不得門庭冷落,才回來月余,便想著去托關系求官了。”
“難不成還真有人舉薦他?”李弘難掩驚訝,距離長孫無忌自縊不過三年,須知當時長孫無忌的罪名乃是謀反,哪怕皇帝感念,也絕不會在這么短的時間內為其追復爵位。
此外,當年長孫無忌倒臺,其黨羽被一同處置,而今在朝堂上身居高位的,明里暗里或多或少都有參與。而今,還真有人敢把長孫家的后人推上朝堂嗎?
見李敬業一臉肯定,李弘好奇滿滿地問道:“究竟誰有這么大的膽子?”
“還能有誰?當然是執掌栓選的那位了!”李敬業又神秘兮兮地說道:“我聽說這位最近不太消停,其子婿而今正大肆斂財,都不怎么遮掩。”
李弘當然知道李敬業指的是李義府,李義府賣官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不過……李弘覷了李敬業一眼——這是你李大郎會關心的事嗎?
李敬業倒沒察覺到李弘絲毫未加掩飾的想法,繼續說道:“也不知何故,近些日子這幫人只收開元通寶銅錢,倒讓這長安市面上一金換得的制錢直比以往少了半成!”
嚴格意義來說,目前大唐的官方貨幣只有一種,那就是開元通寶。顯而易見,此開元和彼開元并沒有什么關系。開元通寶乃是高祖朝用以整頓幣制、取代前隋五銖錢的方孔圓錢。
當然了,現實之中,流通的銅制開元通寶顯然不夠交易使用的,這時就輪到另外幾種貴重品了。李弘昔日曾得到皇帝的賞賜——布帛與金子,便是此時最好的等價物了。
所以,李義府大肆收攬銅錢,便顯得尤為奇怪。
“難不成李義府想借著金銅之間的差價撈一筆?”李弘心中腹誹著,只覺得自己想得太多,哪怕李義府已經算是有學識有能力的古人了,但畢竟術業有專攻,要說他真有本事在古代搞金融,而且還這般費力,那李弘還真不可能信。
正在此時,有人來報:“那人到了!”
“哦?”李弘回首,說道:“敬業,走,去見見我那位表兄!”
他有種預感,他一定能從長孫延那里得到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