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可是為什么還要帶著他呢?就我們兩個人不好嗎?他哭哭啼啼的,多吵啊,所以,趁娘去買東西時,我將他帶了出去,丟在了大街上?!?/p>
“終于,就只剩我們倆了,娘也好好的照顧我長大了,這種日子,才是快樂啊?!?/p>
“可娘好好的待在江陰,讓兒子掙銀子孝敬你,開開心心的過日子不好嗎?!”方青語氣變得凌厲,“為什么要后悔?為什么要心軟?為什么要不停的去找他?”
“就算你找回了他,也改變不了你將他拐出王府讓他離開自己的父母這個事實!你以為他會原諒你,還會親親切切的喚你一聲乳娘?”方青嗤笑,“娘也太天真了啊,做了壞事就一壞到底,沒有人會給你機會讓你變回好人?!?/p>
只有一條道走下去,做了那最后的勝利者,才是正確的。
他亦在心中對自己說到。
方青說夠了,閉了嘴,終于輪到喜樂可以說話了,可她張了張嘴,卻好像找不到自己的聲音了。
她一直以為這孩子是如當時他說的那樣,只是貪玩,不小心弄丟了公子,所以這么多年,費盡了心思去找,就是為了彌補兒子這份因貪玩而犯下的過錯呀。
卻不曾想,這背后竟有這樣的怨懟。
這孩子,原來一直有著這么深的心思啊!
喜樂望著對面昂著頭滿臉肆意的兒子,有些沉重的開了口:“你既是故意的,陪著我找了這么些年,就不曾有過心虛和愧疚?可曾真心實意想找到公子?”
方青一臉驚異,竟好似聽到了什么笑話一般,“那么,要像娘這樣,做了錯事又后悔又慚愧,巴巴的找了這么多年內(nèi)心都不得安寧嗎?未免也太可笑了?!?/p>
喜樂好似腦子才轉(zhuǎn)過神來,她瞥了瞥窗外漫天的煙火,語氣有些放空道:“你當然不后悔不慚愧了,因為,你早就知道公子身在何處??!”
方青神色一僵,須臾,起身往外去了。
聽到那門重重磕回來的聲音,喜樂收回視線,看向了那盤已經(jīng)空了的四喜丸子凝固了的湯汁,眸光驀地放亮。
原來,公子還好好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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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北的劉家這個新年也過得敷衍冷清,劉少爺自病中情緒就反復(fù)無常,亦不能下地走動,一整天都發(fā)著火,看誰都不順眼,逮了誰便要發(fā)作一通。
弄的府里下人人人自危,別提盼著賞銀了,別丟了命就是菩薩保佑了。
劉員外也沒有心情過年,對著一桌子的好菜和正得寵小妾的柔情蜜意也沒能露出一抹笑來。
好不容易抓來的籌碼就這么被佟夫人一插手就飛走了,他帶著禮上門求見佟太守,想探探佟夫人的虛實,竟還吃了閉門羹!
那佟太守每年吃了他多少的孝敬,竟對他閉門不見,真是可恨!
他當然不是恨佟太守,往常哪回佟太守不是對他和顏悅色的?偏偏這回出了佟夫人這個變數(shù)。
打探回來的消息說,佟夫人的陪嫁護衛(wèi)皆住進了佟府,把控了大門呢!
也不知道這佟夫人作什么妖,竟要跟他過不去!
就是他那都尉妹夫上門去,也沒能見著佟太守呢。
想到他派去的小廝是在花樓找到他那妹夫的,劉員外登時就是一臉不滿了,那癟犢子玩意,竟敢背著他妹妹亂來,真是忘恩負義,養(yǎng)了個白眼狼!
劉員外越想越是一肚子氣,當下拍了桌子,揮退了小妾。
————
夜已經(jīng)很深了,萬家燈火依然通明,除夕守夜,自是風(fēng)俗傳統(tǒng)。
但蘇紡年年都不曾認真的守過夜,通常這個時辰,早就夢都做了兩場了。
今夜她卻有些睡不著,在床上翻來覆去好半晌,干脆坐起了身。
雖不守夜,但除夕這整個夜里,燈都是點著的。
她披了襖子,坐到了梳妝臺前,望了望菱花鏡里長發(fā)及腰的姑娘,彎彎的柳葉眉,大大的杏眼,小巧的鼻子,櫻桃般的小嘴,早已不是十年之前那個帶著稚嫩的天真小丫頭了。
時間過得可真快。
她往下移了幾寸目光,瞥見了鏡邊八層對開門的大紅漆雕海棠首飾盒。
這是她過五歲生辰時,爹爹送與她的,一晃也陪了她十幾年了。
她伸手拉出了最底層的一屜,里面靜靜地疊著一張泛黃的宣紙。
紡紡吾兒,見字如面。
若得一黑衣生人手持紅繩上門來,不必害怕,五千兩銀子取之自會離開。
就是這么簡短的一番留言,字里行間卻不難看出當初落筆時的匆忙。
匆忙的來不及再多留下只言片語,讓她不只一次懷疑這究竟是爹爹所寫嗎?
可這字跡,確是無疑。
那晚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是誰殺了爹娘?為何爹爹匆忙之間留話給她卻不忘叮囑有人會來取銀子的事?那個黑衣男人究竟是誰?那些銀子究竟去了哪里?
這些通通都不得而知,困惑了她十年了啊。
真相到底是什么呢?
三個月之后,那個男人可會一五一十的告知于她?
蘇紡起了身,走到窗邊,推開了半扇窗,望著燈火繚繚的河西,漸漸出了神。
——
正月初二,出嫁的女兒攜著丈夫子女回娘家拜年的日子。
梁家三兄弟除了三夫人的娘家遠在鄞州之外并沒能回去之外,其他兩位太太都帶著丈夫兒子女兒高高興興的回娘家去了。
該回來拜年的姑奶奶,也只有大姑奶奶和三姑奶奶,以及蘇紡。
在娘親逝世后,外祖家又不親近的情況下,蘇紡對這種習(xí)俗是深惡痛絕的。
可再怎么不喜,到這一天,還是得帶著年禮上門去。
因辛夷做的“蠢事”,蘇紡將她留在了閻羅堂守著,只帶了平葙,以及趕車的賀琛。
她到梁老夫人的安常院時,因離得稍遠昨兒下午就回來了的大姨奶奶梁有箐和三姨奶奶梁有貞已經(jīng)到了,正和梁老夫人以及三夫人佟氏說的熱鬧,一旁的梢間里,幾個嬌嬌艷艷花骨朵似嫩生的小姑娘也圍在一起說說笑笑。
堂內(nèi)的幾個長輩時不時瞧了,也是一臉笑意。
直到外邊丫鬟通報說紡表姑娘來了,一室的熱鬧陡然安靜下來。
丫鬟掀了厚重的擋風(fēng)簾子,蘇紡木著臉走進去,見一室的目光皆落在自己身上,她早就習(xí)以為常,微蹲了身,行了個禮。
“蘇紡給外祖母拜年了。”說罷自行起了身,讓平葙將年禮呈上。
聽著這聲自稱蘇紡心里就不得勁,梁老夫人有些怏怏,遂看向平葙手中捧著的年禮。
周嬤嬤便上前接過那匣子,回到梁老夫人身旁打開。
匣子里赫然是一根人參,瞧那紋路和色澤,得有百年不止了。
這蘇紡,哪回不是生怕他們占便宜似得,送的各種禮都是普普通通的過得去的,這回居然舍得送百年人參?這可不便宜?。?/p>
梁老夫人眼底有些詫異,委實想不明白其中深意。
她身邊有了個北陵賀家出來的車夫,暫時該他們梁家避其鋒芒才對,可她怎么上趕著來示好了?
沒錯,梁老夫人將這難得的重禮看做了示好,不只她,兩個女兒和兒媳皆都好奇的看著蘇紡,想知道這向來冷傲的蘇紡,是不是遇上什么難事,竟要求助她們了?
梁老夫人下意識瞥了一眼蘇紡身旁的平葙,忍不住開口道:“紡兒有心了,這人參甚合外祖母心意?!?/p>
蘇紡木然的臉上這才有了一絲笑意,她遙遙望著梁老夫人,緩緩道:“外祖母喜歡就好,再過幾日便是我娘親的四十生祭,那一天也是外祖母您的受難日,做外孫女的,奉上一支百年老參孝敬,實屬應(yīng)當?!?/p>
梁老夫人聞言微怔。
她那個短命的二女兒快要四十生祭了?
這么多年了,她險些都記不得她那個女兒要是還活著,已經(jīng)要四十了??!
可過生祭便過生祭吧,你作何送一支老參于我?受難日?
呵呵。
梁老夫人心下只想冷笑,她算是白生了那個女兒,一點用處都沒有。
思及此,梁老夫人只覺這個好心送什么重禮的外孫女就是在諷刺于她,她目光便有些冷,“紡兒有心了,若你母親還在,她親自來呈上這支老參,我便更加高興了?!?/p>
蘇紡挑了挑眉,兀自到右手最末的一個位置坐下了。
上門拜年,怎么也要吃了一頓午食再走,盡管她并不想留著吃什么午食,但現(xiàn)在,她自在得很,膈應(yīng)膈應(yīng)別人也是可以的。
大過年的說到一個已經(jīng)死了的人,一時間,堂內(nèi)眾人除了蘇紡之外,心中都有些不是滋味。
本就不能常常見面好不容易聚在一起說說兒女親事或者別人家的趣事也沒了幾分心情。
梁有貞冷淡的瞥了眼這個向來不和一輩的姑娘公子打堆偏生要同她們坐在一起的蘇紡,心中冷笑連連,她倒自在!
“大姐,聽說豐兒定下了治中周大人家的次女?”
梁有箐聞言微怔,這個事情不是剛剛就提過了嗎?
她詫異的瞧了瞧梁有貞,卻見她笑意盈盈的,陡然回過神來,同樣笑瞇瞇的接話道:“不錯,已經(jīng)合了生辰八字下了聘,也請了婚期,只等九月里辦喜宴了?!?/p>
“能和治中大人做兒女親家,大姐真是好福氣呢,聽說那周二姑娘品貌俱佳,性情溫和,嫁過來定能同大姐相處融洽,孝順聽話呢?!绷河胸懶Φ馈?/p>
梁有箐不住點頭,顯然頗覺合意。
抬頭嫁女低頭娶熄,以她婆家的地位,能高娶了治中家的嫡女,確然是福氣,不過,這也是她兒子自個爭氣有秀才的功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