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長庚被問得一愣，探手輕觸她哭得紅紅的兔子眼，腦海里是她一聲聲委屈的“這里一點(diǎn)也不好”、“我想回家”。

“盼著我來？”

他淡聲問，帶繭的指腹蹭過她濕潤的睫毛，似也能體會一點(diǎn)她有家歸不得的心傷。

“嗯。”

她委委屈屈點(diǎn)頭，吸了吸鼻子，倏地又?jǐn)D出抹笑來。

“大人怎么親自來了？”

明明說的是派人來送筆墨，帶回信給他的。

元長庚捏捏她嫩白了不少的小臉，將那硬擠出來的難看笑容扯得面目全非。

“臨時(shí)有差使，順道來看看你。”

蘇錦鸞哦一聲，不自在地想拍掉他作怪的大手。

這算什么，逗小孩嗎？

“對了大人，我有禮物送你！”

蘇錦鸞想起她釀的酒，趁機(jī)擺脫他的魔爪，臉頰隱隱發(fā)燙。

元長庚無意識地捻捻手指，瞧她像螞蟻搬家一樣一趟趟搬東西，殷勤的模樣看不出頹唐，反而還透著些歡喜，心中便是一動，目光落在她背對著他的腰間。

幾天工夫，他眼睜睜看著小兔子抽了條，連腰肢也顯出幾分窈窕，是個(gè)大姑娘了，難怪遭人惦記。

“大人你想解手嗎？要不要吃東西？喝點(diǎn)酒？”

蘇錦鸞興頭頭地搬來自己這些日子的成果，迫不及待地推薦他親自試用。

“這是我造的草紙，軟吧？還有白銀如意，我餓得快半夜會醒，芳草特意給我留一個(gè)墊肚子，甜絲絲的，涼了也好吃?！?/p>

“這酒度數(shù)高，喝一口火辣辣的肯定賊過癮，大人喝一口祛寒呀?！?/p>

元長庚嘴角微不可察地抽了抽，無語地瞧著語無倫次的小丫頭。

哪有招呼人解手試草紙的，吃喝還放在后頭，簡直胡鬧。

再說，這些他早一一驗(yàn)過，連她夢話說了幾個(gè)字都記得清清楚楚，只她不知道罷了。

“你酒醒沒？”

他伸手定住小丫頭的腦袋瓜，俯身近看她眼底。

淺淺酒氣撲鼻，還夾雜著一股好聞的淡淡清香，干凈得叫人想咬一口。

難怪她喜歡泡湯，整個(gè)人都跟水做的似的，柔和又清爽，叫人忍不住想親近。

“醒了醒了?！?/p>

蘇錦鸞臉轟地?zé)饋恚瑵M腦子想著那句燈下看美人，別具風(fēng)情。

“真醒了？醉酒的人從不說自己醉?！?/p>

元長庚懷疑地挑眉，看她眸光左挪右閃，時(shí)不時(shí)又偷移回他臉上，被抓到又倏地躲開，頗覺有趣。

小兔子害羞了。

他緩緩站直，移開手掌，看她如蒙大赦般長吸口氣，忍笑告訴她個(gè)好消息：

“你那個(gè)胖丫頭沒死。”

“真的？太好了！”

蘇錦鸞想跳起來給他一個(gè)么么噠！

這是喜鵲精吧？特意連夜給她報(bào)喜來的。

她歡喜地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不知如何是好，又將手紙饅頭酒壇子往他懷里塞。

“大人辛苦了，這些都送你！還有過濾器，我馬上拿給你看，在野外的話，喝干凈的水能少拉肚子！”

“還有什么？對了，我給你畫幅畫吧？肯定把你畫得又萌又帥，宇宙無敵可愛！等著，馬上就好！”

元長庚一把將她按坐在椅子上，他在對面坐了。

“不急，先聽我說?！?/p>

蘇錦鸞立馬雙膝并攏，腰背挺直，兩手規(guī)矩地放在膝頭，乖巧如同聽老師上課的小學(xué)生。

元長庚長眉微挑，見她似醉非醉，沒有如同面對那徐家小子一般哭鬧不休，反而滿眼是笑，心下頗覺受用。

“你白日里可曾受傷？”

蘇錦鸞誠實(shí)點(diǎn)頭，擼袖子，露出胳膊上的傷口。

“被壞人拿冰錐扎了一下，擦了你給我的傷藥就好了，謝謝大人，康桑密達(dá)?！?/p>

元長庚飛快瞄了眼她泛著粉紅的傷處，避嫌地將她衣袖拉好，把白凈的胳膊遮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

頂著她信賴的目光，他實(shí)在無法告訴她，他給她的雖是太醫(yī)院專門為錦衣衛(wèi)配置的上好金瘡藥，但絕不會有如此神異的療效。

有問題的是她。

可盯了幾天梢，除了見她鼓搗些新奇玩意兒，說些怪好聽的詩詞，唱些古怪的小曲之外，并未見她有其他異動，也未曾跟可疑人物有勾結(jié)，反而自己還受了傷。

本以為今天這一出是白蓮教故意設(shè)下的苦肉計(jì)，可他從頭看到尾，她受傷是真，那暗器有毒是真，她因?yàn)榧抑衅腿穗x世傷心也是真。

當(dāng)時(shí)若非他要留活口，問那疑似“追命”的殺手索要解藥救中毒的弟兄，也不至于束手束腳，叫人鉆了空子跑掉，還對她下了殺手。

今天這場禍?zhǔn)?，算是他的失誤，他自會補(bǔ)償于她，只解毒一事，還得求她相助。

“你，是否得神仙傳授了解毒的法子？能不能替人解毒？”

他抱著滿懷的東西，似是抱著她一顆赤子之心，開口便沒那么難受。

“你也要問我要符水喝？”

蘇錦鸞睜大眼睛，認(rèn)真教育他。

“封建迷信要不得，生病要去看醫(yī)生，乖?！?/p>

元長庚哭笑不得，確定她應(yīng)該還是醉著的，只是醉得清醒，交流無礙。

“你說得對，我?guī)戳酸t(yī)生?！?/p>

他耐心哄著小醉鬼，順著她的話說。

“大夫說他傷勢嚴(yán)重，救不了。他中的毒和你一樣，快扛不住了。你救救他好不好？”

蘇錦鸞眨巴下眼睛，點(diǎn)頭。

“好的呀，你們都是保家衛(wèi)國的英雄，我很榮幸能幫上忙。”

元長庚猝不及防地愣了下，不敢置信地問：

“你說我們是什么？”

蘇錦鸞口齒清晰地重復(fù)：

“保家衛(wèi)國的英雄！查間諜，殺亂黨，斬奸臣，破奇案，你們是最可愛的人，頂著全天下人的誤解，做著最危險(xiǎn)的事，大炎有你們真好，你們辛苦了?！?/p>

元長庚心頭像是被狠狠擰了一下，又被放進(jìn)溫?zé)岬乃锝葜?，控制不住地自心頭發(fā)暖，連眼眶都熱熱的發(fā)燙！

她怎么會！

怎么會說出這樣好聽的話！

他想把她裝進(jìn)荷包帶走，帶去給弟兄們給督公瞧瞧，這天底下還有這樣愛戴他們的人！

“你眼睛怎么紅了？是擔(dān)心你朋友嗎？別擔(dān)心，我會幫你的。咱們走呀？”

元長庚重重掐一把自己手心，拿出潛伏敵國皇宮兩天兩夜沒挪窩的耐性，將眼里即將泛濫的熱意，硬生生逼了回去。

他聽見自己說好，聲音啞得不像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