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姬發逃走后，妲己也離開了朝歌一直朝著西南方向的偏僻小路走，晚上便在一家山野客棧落腳，可在深夜時卻忽然有人敲了她的房門，妲己從夢中驚醒，從枕頭下抽出了一把匕首，然后迅速地披上了外衣，警惕地走到門邊，看著門外被燈火映照出來的人影問道，“誰？”

門外那人用著熟悉的聲音說道，“你正在找的人。”

妲己心中一驚，立刻將匕首藏在了腰間，打開門來，對門外的姬發道“你怎么知道我在找你？”

“你一路往西南方向，還只走偏僻小路，不是為了尋我，還能是為了什么。”

妲己將屋內的燈也點亮，然后讓他坐下，提起水壺準備給他倒一杯，“這么晚了，無茶也無酒，你將就一下吧。”

姬發卻攔住了她，直抒來意，“不用了，我只是來遵守承諾，讓你送他回家。”

妲己驚訝，原先她以為姬發只是想帶她回去，卻未曾想過他是來主動要求自己將何綃送回家。

她緩緩將水壺放下，目光微閃，“我現在喚他，他會出來么？”

姬發道，“需要我主動將意識讓給他，這樣他才不會受傷。”

妲己道，“你為何忽然這么好心？”

“談不上好心，只是怕他以后會在關鍵的時候會妨礙到我。”

經過上次水牢的對話，姬發明白了，其實何綃在自己身體里面本來就是一件壞事，而自己卻因為留住何綃便可以留住妲己，便一直對這件壞事視而不見。但如果真的讓有能力可以主宰自己意識的何綃一直待在自己的身體里，那么在以后的某天，某一個重要的時刻，他一定會壞了自己的大事。

現在快到收尾的時候了，必須要將這個不穩定因素送走。

妲己不語，只是悄悄地摸了下自己腰間的匕首，然后從包袱里拿出石灰石在地上畫起了那個陣圖，這個陣圖的模樣已經牢牢得印刻在她的心中，所以她不用看圖紙就可以快速而又準確地畫出來。

“放他出來吧。”

姬發聞言便閉上了眼睛與何綃對話，“你可以出來了。”

何綃卻沒有回應他，那心湖一片平靜沒有波瀾。姬發只好又對他說，“看來你非想和我一起死在這里，然后讓妲己為你的死而難過。”

此時何綃開口，“我只是剛睡醒反應比較慢而已，我可沒準備跟你死在一起。”

“那就好，我希望你可以趕緊滾。”

“我滾可以，但我想問問你，天下真就這么重要么？誰當天子又有何不同，百年后你所舍棄的永不再回，你拼命得到的終也消散，不如珍惜眼前人。”

何綃從不曾理解姬發的執著，不曾認可他的大業。

姬發卻笑他，“我從未想過要萬世不衰，我只要讓世人記住周曾為主，而我曾為王，就夠了。”

何綃問他，“這究竟是你的愿望，還是周的愿望？”

這個問題似乎跟妲己的問題很像，妲己也問過他，“是你喜歡我？還是因為你擁有他的的記憶，所以以為喜歡我。”

妲己的問題姬發始終不能解釋，但這個問題他卻可以，“這是我的愿望，所以才是周的愿望！”

何綃再次沉默，而片刻的沉默之后他便主動伸出手去，“將意識讓給我吧，姬發。”

于是心湖開始翻轉，在湖面上的人閉上眼睛沉入湖下，而湖下的人睜開眼睛，看見了久違的現實，以及熟悉的她。

可他一睜眼看到的不是那個笑著的她，而是淚流滿面的她，何綃想走過去，伸出手去拭去她臉頰的淚水，卻被妲己焦急地叫停，緊接著她已經撲進了他的懷里，“你不要動，會疼。”

聽到這句話，何綃一愣，然后無奈又寵溺地笑了，他將她臉頰的淚拭去，然后看著她的眸子，“我哪有這么脆弱。”

“我也不脆弱。”

妲己認真地回望著他的眸子，看著他明媚的瞳孔中掩飾不掉的陰霾道，“你別看我最近一見到你就哭，但其實沒有你的時候，我很堅強，也很會照顧自己。”

“我知道。”

“所以你一定要放心地回家，不要像上次一樣騙我好么？”

何綃的眸子中透露出不忍與不舍，他不忍妲己獨自一人，不舍自己與她分離。但他看著她幾乎懇求的眼神，最終抱住了她，叮囑道，“一定要好好吃飯，一定要忘了我，找一個能讓你感覺到自由的人。”

說這句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話時，何綃感覺自己的心臟疼得厲害，可他卻依然表現得云淡風輕，但抱著她的手卻不愿放開。究竟是該遵從自己的執念，還是應該成全她的成全，他好像有選擇，卻又沒有選擇。

就算留下來，他只能在別人的身體里面看著她，而她卻要因此而固守在一個觸不到的靈魂身邊，失了她的自由。而這縹緲的相守也會很快走到盡頭，所以妲己才想要他回到他自己的世界，至少這樣他能夠活下去，他們都能夠活下去。

妲己聽著他的話，輕輕得點了點頭，“你也要忘了我，忘了這里的一切，好好地活下去，這是我們之間的約定。”

他們腳下的法陣已經在閃著亮光，隨時準備將不屬于這個時代的靈魂送回到他本來的位置。他們都知道沒有時間了，所以妲己不再流淚，她綻開了一個燦爛的笑容，如同他第一次在門前見到她織布時的模樣，那笑如燦陽，是他心中的最初的妲己的模樣，她想在他走的那一刻，用初見的模樣跟他告別，她一定要笑，這樣他才能安心地回家。

何綃靜靜地看著她的笑，他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越來越輕，但其實并不是身體輕了，而是他所感受到的是他靈魂的重量，他即將脫離這個不屬于他的肉體，重新回歸正軌。

就在最后那一刻，他強壓的情緒終究還是顯現了出來，表現在他那忍不住伸出去想觸碰的手，以及他呢喃的唇，“好想你也同我一起走，妲己……”

她好像聽見了他的話，在那一瞬，她的眼眶又噙滿了淚水，她看不清何綃是否已經走了，但她仍然在輕輕地笑著，細聲低語，“其實我也很想跟你走……”

她木然地伸出手，然后利落地將自己的眼淚擦掉，看著這個已經黯淡無光的法陣，換上了冷漠而又決絕的神情，她的手伸向自己腰間的匕首，只是瞬間便插進了姬發的胸膛，紅色的血液溫暖地在胸前開出一朵朵妖治的花來，散發出死亡的氣息。

剛剛蘇醒的姬發決然沒有想到妲己會給自己致命一擊，他在倒下之前發出一聲微弱的譏笑，既是笑自己。

妲己則轉過了身，漠然離開。

她一步一步有得十分決絕，從未回頭看過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