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幺妹用腳趾頭想想，也知道幾個孩子家里是沒什么東西吃的，便掏了些錢托隔壁李大娘去割了半條肉，又問人買了些青菜和雜糧面。回去利索地一頓收拾，就給李妍年他們做了頓燙肉面條來。

幾人是實在是餓得狠了，也不怕燙，對著大碗不住吸溜，只覺得張幺妹這一鍋面條好吃得能讓人把舌頭給吞了。

李妍年呼嚕面條的同時，還不忘給張幺妹一個大拇指：“外婆，這面可真香！”

張幺妹看她吃得好，滿意地瞇眼笑道：“真這么好吃??？”

毛豆搶著回答，很捧場地點點頭：“外婆，這是我吃過的最好吃的面條了！”

張幺妹眼角的笑紋越加深了。

等到幾人吃完午飯，刷了碗，才沒說過幾句閑話，留在李家談判的一行人就回來了。

張幺妹比李妍年他們還關心，不等人坐實了就著急問道：“怎么樣，李家的怎么說？”

徐樟樹看一眼三兄妹，張幺妹這才反應過來，指著小兒子張四寶分派任務：“小寶，你帶你外甥外甥女們出去買玩會兒，看看有沒有貨郎來了，給他們買點糖吃。”

張家給兄妹三個帶回來的一大堆吃食里就有糖，這話擺明了是要支開他們?？磥砝罴夜徊豢戏湃税　?/p>

李妍年雖然不知道兩家具體都說了些什么，心底卻很清楚，這一回張幺妹肯定是帶不走他們了，這樣也好，省得住一起大家都麻煩。

不過她還是對李家的反應有些好奇，李家這事辦得這么不公道，張家沒道理這么容易放過他們。她眼睛滴溜溜轉了轉，便把主意打到了小舅舅身上。

等出了門，黑豆牽著毛豆走在前面，李妍年晃晃張四寶的手，帶了些撒嬌的語氣問他：“小舅舅，咱們什么時候回家??？早上舅媽給塞了糖的，外婆咋還要咱們去買糖呢？要不我還是回去收拾東西，不然一會兒要走了來不及收拾。”

張四寶有些無措，臉都急紅了：“紅豆啊……舅媽給的糖不好吃，咱們去買更好吃的啊……”

李妍年睜大眼睛，一副聽不明白的樣子：“可是舅媽給的糖我早上吃過的啊，比貨郎擔來的要甜多了。小舅舅，要不你跟我哥他們去吧，我回去幫外婆收拾東西去?！?/p>

見她擺脫了自己的手真的要回家去，張四寶咬咬牙，反正遲早都是要說的事情，梗著脖子說道：“紅豆回來！”

看小外甥女一臉懵懂的樣子，他除了心疼，便是滿滿的愧疚：“你爺爺舍不得你們走，不讓外婆和舅舅們帶你回家……不過紅豆你別難過啊，外婆還有舅舅們一有空就會來你們村看你的。”

李妍年眨眨眼，點點頭：“哦，那小舅舅你要常來看我們啊。不然大伯和三叔家的又要來欺負我們了?！?/p>

一說起李家人，張四寶眼里便冒了怒氣：“你放心，這回給他們十個膽子，他們也不敢。外公已經把你們家那三畝地都拿回來了，這事有里正做見證，他們反悔不了。另外，那兩家再各自賠你們二兩銀子，算作是這半年糧食的錢，還有拿了你們家那些東西的錢。”

想不到，自己那悶聲不吭的外公談判手段還挺不錯的嘛！竟然還逼著那兩家吐出了吃進肚的東西。

“這些都是外公要回來的嗎？外公好厲害！”

張四寶被她晶亮的星星眼會心一擊，忍不住伸手摸摸她的小腦袋。

“不全是外公要回來的。你們大伯和三叔做的事情，你奶奶是知道，你爺爺看著并不曉得。所以這回事情才說得這么順利。我看你爺爺，也是個糊涂的，他竟然一直以為你奶已經跟我們家報過喪了……至于你們幾個，哎，他是還恨著你爹呢?！?/p>

他剛說完，就發現原本走在前面的黑豆和毛豆不知道什么時候轉回來的，剛好把他的話聽了個全，一時倒有些尷尬，本來這些話是不該他說的，結果莫名其妙地就都倒了出來。

毛豆年紀還小，并沒有聽懂。在場的也只有黑豆和李妍年面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李妍年這才明白李家爺奶為什么這么大半年都能對嫡親骨肉不聞不問，原來還以為是李洪山不受二老喜歡的緣故，卻原來根子還落在那一年分家的事情上。

這么看來，李老頭還只是個性強硬，見不得兒女反抗挑戰自己權威的大家長，雖然行事霸道，但至少還是念著些骨肉親情的。那這么多年梗在張李兩家之間挑撥搗亂的，應該就是李氏了。

一想到剛剛在李家和那李氏打的那么一個照面，短短的幾分鐘，李妍年已經十分肯定，她對李氏這個人實在喜歡不起來。

她這邊思維發散著，黑豆沉默了一會兒，面上神色已經重歸平靜，對著有些擔憂的張四寶說道：“爹生前攢下來的田能要回來，還多虧了外公和舅舅們，既然事情都說開了，咱們就別去買糖了，外頭也冷，小舅舅，咱們還是先回去吧。其實我們兄妹三個之前自己住著也挺好的，這回有了田就更好了。回去我就跟外公外婆說一聲，也免得他們擔心?！?/p>

張四寶有些難過地嘆了口氣，三姐留下的這三個娃可真招人疼，又聽話又懂事，早知道就不該讓爹娘去李家鬧事，悄悄地把幾個娃養在家里就好了，不過現在后悔也晚了。

半晌，他才憋出一句話：“黑豆你這個做哥哥的，很好！”

說得有些怪怪的，但兄妹三個倒是都聽懂了。

李妍年笑嘻嘻的：“那是，我哥哥是天底下最好的哥哥。”

毛豆也呵呵捂嘴笑著：“我以后也要做天底下最好的哥哥?！?/p>

李妍年戳一下他的小腦門：“你傻啊，你是弟弟，最好的哥哥你是做不了了，就做個最聽話的弟弟吧?！?/p>

毛豆從善如流，小腦袋點得跟搗蒜似的：“嗯，我最聽話?！?/p>

張四寶被兄妹幾個的對話逗笑了，來時沉甸甸的心情倒是松快了許多。四人回到家，見張幺妹有些欲言又止地看向兄妹三個，張四寶扯著嘴角一笑：“娘，他們都已經知道了。你就別為難了。”

張幺妹不相信地看了三兄妹一眼，一個個臉上都沒瞧見異樣，哪里像是聽說過自己不帶他們回張家村的樣子？

黑豆適時開口：“小舅舅的確已經告訴過我們了。外婆，外公，你們放心，我一定會好好照顧弟弟和妹妹，等有空了就來看你們?！?/p>

張幺妹摸摸濕潤的眼角，有些難過，又有些高興：“乖！你這么說，外婆也就放心了。今天你外公問你爺奶要了五兩分家銀子，你奶心里不痛快，后頭還指不定要怎么鬧。不過你們別怕啊，她要是敢來鬧，黑豆，你就去找你爺爺去。你爺爺話可擺著那里了，以后李家要是再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就給李氏寫休書！”

李妍年和黑豆都是一臉震驚。李妍年驚訝的是這么大的事情，小舅舅剛剛竟然一個字沒跟他們提。而黑豆卻是覺著自己爺爺的反應有些令人費解，這么多年，他可沒見過李氏有這么丟份的時候！

李妍年仔細一想也就想明白了。憑著李氏這么多年故意阻撓張家母女倆見面，李老頭在親家面前就直不起腰來，更別提后頭李氏又縱容著大兒子和小兒子欺負二房遺孤，事情做得太過分，還把隔了一座山頭的親家都給驚動了，像李老頭這樣好面子的大家長怎么吞得下這口氣。想必是李老頭想拿處置李氏來堵住張家的嘴，才故意在張家人面前給李氏沒臉。

李家這次心虧的，連陳年的分家銀子都被張家給敲出來了。李妍年忍不住想笑，讓李家二老拿出這五兩銀子，可真是不容易，這會兒還不知道老兩口在家里怎么心疼呢。李氏要來鬧她也不怕，到時候就跟張幺妹說的一樣，往李家一跑，看老李頭休不休這個老虔婆。

那邊張幺妹繼續說道：“除了你們爺奶家出的銀子，還有你們大伯和三叔家的，銀子都是現成的，你們爺爺這次倒干脆，替那兩家先給了?；仡^那兩家要是來鬧，也一樣，你們跟那李老頭告狀去?！?/p>

“李家給的銀子算起來一共是九兩，外婆和外公再給你湊個整，有十五兩銀子捏在手里，找人修了房子之后都還有剩的。黑豆啊，這三畝地的地契你給收好了。等開春了外婆讓你們舅舅過來幫忙，咱家別的不多，舅舅多。幾個舅舅一人輪一天，地里什么活都能干完了?！?/p>

李妍年原本還在想家里多的這三畝地或許還要雇人來種，照她所聽說過的那少得可憐的畝產量，種地得的糧食納完稅賦，估計還不夠付雇人的。這下聽張幺妹說外家幾個舅舅都會來幫忙，頓時安下心來。

該交代的都交代完了，天色也不早，張家人要是再不上路，到家就該摸黑了。臨到分別，張幺妹抹著眼淚，拉著李妍年的手看了又看，就是邁不動步子。徐樟樹不如老妻這么感性，只是憐愛地摸摸三兄妹的頭，囑咐了幾句讓他們有事就上張家村來，便頭也不回起走了。

三個舅舅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撓撓腦袋，也跟著徐樟樹走了。

張幺妹無法，只得不舍得看了三兄妹一樣，一步一回頭，漸漸的，張家人的身影終于遠得再也看不見了。

李妍年抬頭看看兄長，正巧黑豆也朝她和毛豆看過來。她露齒一笑，一左一右地拉起他們的手：“哥，咱們回家！”

黑豆用力地點點頭，眼里露出些笑意：“嗯，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