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喬看著丈夫，猜測他的反應。王政沒有任何多余的反應，只是說了句：“明天走。”

罷了，轉身離去，滿身悲傷落寞。老頭子已然離去，其余看客也不再久留，有人搖頭嘆息，有人難掩笑意，幾人有幾番面孔，有幾番情緒，卻無一人幫言。余下不過是王鼎書唐建華兩家人。

唐堯慢慢踱步遠離大舅，原來大舅不是個講道理的人。

王鼎書忽地顫了顫，唐堯的遠離似是觸動了某處不可及之地，雙眼有光，但很快被拭去，再看不見。唐堯緊跟在大哥身后，拉著大哥濕漉漉的衣服，不知該說什么來安慰他。

最終淑華還是留了下來，卻是準備去頭二姨王芬。

摸黑離開，無人阻攔，王政過著棉衣望著被淑華丟開的落在雪地里熄滅到只剩下火星半點的葵花干，一語不發。

王芬如今也是四十出頭，就嫁在本地，那戶人家也是姓王，卻與她家無半分血緣關系，如今夫妻也算是和諧。

路過一戶人家，淑華曉得這是三叔家，三叔十多年前就從軍，直到年前才退伍歸來。原本打算明日就去拜訪二叔，不曾想……

忽聽得一聲狗叫，大黃狗沖出院子直奔幾人而來，門扉嘎吱一聲打開，明黃色的燈光晃得淑華幾人睜不開眼，一人拿著手電照著這一大家子，聽得那人喊道：“是淑華啊？”

“三叔……”淑華答應了一聲。

“快來，快來，進來坐……”王知熱切地招呼著，王知裹著棉衣推開門，罵了聲不懂事的黃狗，向幾人走來。

看得出來王知身上部隊上帶來的那種壓迫感和不怒自威。

說來王家故去老人也算是老來得子，于是早早托關系將小兒子王知送去軍中，如今王知也不算是辱沒王老的心血。

不等淑華拒絕，王知便慌忙將淑華兩口子及三個娃娃引入門中。王知從軍十幾年，未曾婚配，獨居一人。退伍歸來，在鎮上找了份工作，如今正是休假中。熱情地給幾人各自倒上熱茶，又瞧見唐瑋一身濕透，忙進屋找來自己年輕時穿的衣物，“來來來，趕緊換了，咋個弄得全身濕透了，大冬天感冒了咋個辦，本來都沒好的傷怕是又復發，年輕的時候不怕，等你到我們這個年紀你就曉得啦，快點去換了。”

王知以不容置疑的語氣將唐瑋趕進內屋換衣服，唐瑋一時眼眶驟紅，一聲不吭進了屋去。王知挨著建華坐著，面朝淑華問道：“咋個回事，和老頭子吵架了？”

淑華嗯了一聲，沒有再多解釋，只是將事情原本說與二叔聽了去，期間繃著臉面無表情，王知就曉得這侄女怕是與她那老爹徹底有了間隙。從軍入伍十來年不曾歸家，除卻看好大哥家那鼎書之外，那幾個不中用的東西他楞是沒看上眼，那侄媳婦過于精明，他不喜歡。

在他王知的記憶里，淑華自小便能吃苦，嫁給建華也不是吃虧，雖說建華本事不大，卻是中王知心意，部隊里打磨出來的人對能吃苦肯干的年輕人都是喜歡的。

“其他的你也不要多想，如今你是唐家媳婦，說的不好聽一點，在舊時代你現在姓唐，不姓王。但是我們不興那一套，雖說老二媳婦和老二做事情這些是那什么一點，爹媽還是爹媽，這些是沒法改變的，你嫁給哪個都一樣。”

“建華，還是要靠自己有本事才行，我們男人最怕的是哪樣？最怕的就是被人家看不起，說你沒本事，曉得不？你肯干，能吃苦。我有個戰友在綏陽那邊，明天我給你寫一封介紹信，你過去找他，他會給你安排事情做。你還年輕，可以苦幾年，辛苦幾年掙點錢了，到時候哪個還敢說多話，你說呢？”

王知一番話卻是說進了建華心坎里去，沒想著有大出息的建華如今也不得不搏一搏，否則這一大家子如何養活？他未嘗沒有動過出門闖蕩的念頭，只是妻兒難舍，狠不下心來，如今王知一席話，教建華如何不動容？況且省去了自己找活計做的時間來，只是這樣一來，這人情變欠得大了去，要如何償還？建華重重嘆息，重新抬起頭時便覺得這酒啊，都要清醒了幾分。

“曉得了，三叔。”

王知掩不住笑意，與兩個孫子輩的娃娃攀談起來，都說他建華家老三是個聰明娃兒，如今定眼瞧見確實有幾分靈氣。這人啊，有時候一眼就可以看出個大概來的，不然又何來面相一說?不得不說，建華家基因不錯，兒子女兒都生的好看，不像他王政家生的那些歪瓜裂棗。王知不喜王政幾個兒女看來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這個是唐堯是吧？”王知看向唐堯，微笑著。

唐堯很懂事地看向王知，喊了聲三外公，唐楠也跟著喊了起來。

王知臉上笑容不減，曉得這是唐楠，溫柔地揉了揉唐楠的頭發，于是又看向唐楠背上背帶里熟睡的嬰孩，“小娃娃乖的很，叫那樣名字？”

“娃兒叫唐北，三個多月了。”建華笑著應聲，望向唐北的眼神掩不住喜愛。

小家伙粉嫩嫩的自是可愛，逗人喜歡。

“唐北？哪個北？”

“東西南北的北，說是大姑娘叫唐楠，小姑娘就唐北了。”

王知忍不住笑起來，“建華你喲，哪點有小姑娘叫唐北的，不好聽不好聽。我看這娃兒我也喜歡，我給取個名字，你看要得不？”

建華夫妻聽三叔愿意取名，自是欣喜萬分，哪能不答應，于是連忙說：“要得要得，咋個要不得嘞，三叔你看哈著娃兒叫那樣好聽點？還沒去派出所登記嘞，本來說等過年了就去，哪個曉得小瑋出這個事情，也就拖下來了。”

王知端詳許久，沉吟片刻便說：“不如叫唐怡，怡然自得的怡，你們覺得如何？”

“好啊好啊，唐怡，唐怡，好聽，真嘞好聽……”建華欣喜至極，看得出來他對這名字歡喜萬分。

“引壺觴以自酌，眄庭柯以怡顏的怡，濁酒慰風塵，只看樹影便欣然。”唐堯看著妹妹，濃情溢于言表。

王知聽的一言，不由一愣，不曾想唐堯竟是曉得五柳先生《歸去來兮辭》之一句，部隊之中自然有文化教育，也有藏書供以閱讀。

“大舅給我看過陶淵明的書……”唐堯低頭，言語間落寞難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