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奶奶病了，她咳嗽的厲害，已經昏昏沉沉睡了一天。一天來，她吃了一大把的感冒藥，可并不見效果。

我想起小時候，我感冒時，媽媽給我熬的“神仙粥”，效果特別好，喝了它，出一身汗，睡一覺，感冒就沒了。

在我們那個山谷，每家每戶都知道“神仙粥”，廣為流傳的“神仙粥”歌訣是：“一把糯米煮成湯，七根蔥白七片姜，熬熟對入半杯醋，治了感冒保安康。”此粥專治由風寒引起的頭痛、渾身酸懶、乏力、發熱等癥，特別是患病3天內服用，即可收到“粥到病除”的奇效。食用方法：每日1~2次，趁熱服下后，上床蓋被，使身體微熱出汗。一般連續服用三至五次，感冒就會痊愈。

晚自習下了以后，我買了蔥和生姜，糯米和醋，陳奶奶家里有，跑回到陳奶奶的廚房，給她熬起了“神仙粥”。

“陳奶奶，請喝粥。”“神仙粥”終于熬好了，我長長出了一口氣。過了三分鐘，我摸摸碗，感覺到“神仙粥”不燙了，便端到了陳奶奶的床頭。

“孩子，我剛聽到廚房有響動，還以為是老鼠呢。你熬那些干啥，我不想吃，也不想喝，渾身沒勁，酸痛。”陳奶奶睡在床上，氣息微弱地說。

“陳奶奶，我們山谷人窮，買不起感冒藥，經常用此粥治感冒，我小時候感冒也喝過，效果挺好的，喝了以后，電熱毯放在高溫上，蓋嚴被子，出一身汗，就好了。”

“有那么神嗎？我喝喝。”陳奶奶翻身坐了起來。

“陳奶奶，你躺下我給你喂。”

“乖孩子，我還沒有病到那個地步，我自己喝。”陳奶奶喝下了粥，重新躺在了床上，我給她蓋好了被子。

“孩子，你回去吧，馬上要高考了，快看書去，我好著呢。”

每天只要我在這個院子，我都會陪著陳奶奶說一陣閑話，說說我的學習，說說外面的人和事。陪她說話，已經成了我的一個習慣。

“不，還早著，今天還沒有陪您說話呢，我們就閑聊一會，反正剛上完自習，我頭蒙，也看不進去書。”我對陳奶奶說。

“我的乖孩子，自從你來到這個院子，我感覺生活不再孤單了，以前院子大，一到晚上我就早早把大門鎖了，我害怕突然溜進來個小偷，也害怕突然闖進來個鬼。自從你住進來以后，每到晚上我就等著你回來，你回來我就膽子大了。以前我也招過一些學生，可他們常常吵的我一天到晚不安寧，所以以后就沒有給人租過房子。”陳奶奶拉了拉被子，繼續說，“你說，這個世界上有沒有鬼，我最近老夢見我死去的丈夫，他還穿著以前的老補丁衣服，現在社會好了，誰還穿補丁衣服。我喊他來，我給他換一件新衣服，不要穿那舊衣服了，我還沒有喊完，他突然就不見了，像長著翅膀一樣突然飛了。你說，這個老東西咋一提起穿新衣服就跑了。云，你是個娃娃，我不應該說這些讓你害怕，可我最近總感覺身后跟著一個影子，是不是我死去的丈夫叫我著呢，我的陽壽快盡了。”

我笑著對她說：“陳奶奶，我上初中時，為了不影響別人學習，晚上點煤油燈在枯井棚里學習。據說那個地方鬧鬼，許多人都不敢去，可我呆了半學期多，也沒有見鬼，只不過，那個地方的空氣和旁邊的是不一樣的，陰氣和濕氣太重。如果說那個地方有鬼的話，這個鬼就是那股散發著陰濕的氣。”

“對對的，孩子，鬼見不得光的，長期呆在地獄，來的時候自然帶著陰濕氣，你看你，膽大包天，如果不是小鬼憐惜你，你早都……唉。”

“陳奶奶，我叔叔阿姨也快回來了吧，馬上要過年了。”

“哎，孩子，他們兩口子在深圳上班，前些天打電話說，現在企業改制，競爭激烈，要減少員工，你阿姨已經下崗了，就你叔叔一個工作著，一個人的工資，還要養活婆娘和我那八歲的孫子，日子也緊張的很，春節有加班費，他說他不回來了。”

“噢，深圳，那個地方一定很發達。”我想起來了，為了發展經濟，鄧爺爺曾經提出過在我國沿海地區創建“經濟特區”，如今這些“經濟特區”都成了我國發展經濟的“領頭羊”，那里聚集著全國許多的尖端人才。將來長大了，我一定去看看，去看看這個充滿著活力的城市。

“哎，我叫你叔叔阿姨回來到咱們省城，或者中西部城市來，可他們不聽話，說什么他們喜歡過刺激和有挑戰的生活，如今可好，一個下崗了，另一個春節都要加班，夠刺激吧！”陳奶奶越說聲音越大，好像肚子憋著氣，不說肚子的氣就出不來一樣。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她又開始說了起來，“孩子，有時候我想人活一輩子也淡然，把兒子辛辛苦苦抓養大，希望他出人頭地，希望他有所作為，可他長大了，出人頭地了，也有所作為了，卻不見了他的影子。有時候，連個電話，他也忙的不打。我想打電話給他，又害怕他開會，害怕他正在工作，或者他休息著。常常拿起電話，把電話號碼都輸了，就是沒有打出去。我盼望著他回來，回來我們就能團聚，他最愛吃我做的雞蛋湯面，每次看見他吃我做的飯，我都很開心，可我又不希望他回來，他回來轉幾天，我害怕影響他工作，聽那個地方呀，人們很少說閑話，走路腳步匆匆，上廁所都急急忙忙的，不像咱們這里，人們常常圍在一起說閑話。”

“是的，陳奶奶，你感覺好些了沒？”我聽見她說話聲音越來越有力，估計感冒好些了。

“哎呀，孩子，我咋把我感冒那個事忘了，和你說著話，咋就頭不疼了，胸部也不悶了，這個粥真神。可能是神仙把小鬼趕跑了，我起來活動一下，把我睡的無聊的。”

“不要起來，剛出了一身汗，不要急著去掉被子，冷空氣如果進入汗眼，會加重的。”我勸說她重新躺到了床上。

“好吧，孩子，你早早睡覺覺去吧。”

“不，早著呢，我陪陪你。”

“孩子，我記起來了今天中午，一個女孩打來電話說，她叫霞。她說你們村里的小賣部新裝了一臺電話，叫你有空了給她打電話，這是她打來的電話號碼。”陳奶奶一邊說著，一邊遞給我一張紙，紙上記著霞打來的電話號碼。

前幾天，霞給我來信說，李粉玲的小賣部最近要安裝一臺電話，叫我把陳奶奶的電話給她寫在回信上，等李粉玲的電話機子安裝好了，她給我打電話。

想起了霞，我看了看手表，現在是晚上十點鐘，她一定沒有睡，她來信說，最近衣服特別多，自從有了電以后，她常常晚上加班。她是一個非常勤奮的姑娘，常常早晨天還沒亮，就起床了，晚上和我一樣到了十二點才會睡覺。自從小麥漲價后，她的布匹和做衣服的手工費也漲了點，一天到晚，忙忙碌碌，平均能賺一百元左右。她常常在信中表達著她對我無限的思念，我從她信中，感到了她的心――一顆充滿愛的心。

“叮鈴鈴……”紅木桌子上的電話響了，難道是霞，我跑過去接了電話。

“喂，陳奶奶，睡了沒，我是霞，云回來了沒？”我聽見了霞熟悉的聲音，我的心跳動了起來。

“是我，霞，陳奶奶有病了，我正陪著她呢。”

“你在信中說，每天晚上自習下了以后，你都會陪陳奶奶一會兒，我估計你在她那里。”霞的聲音里充滿著歡快的語氣。

“姨娘姨夫，好著嗎？還有你，不要一天到晚做衣服，要多走動走動，活動筋骨……”我擔心她長時間坐著，對身體不好。

“看，把你關心的啥，云，霞天天想你想的流淚著……”電話里傳來另外一個女人的聲音。

“嫂子，壞。云，那是李粉玲嫂子，我拿她座機給你打電話著。你可要多吃菜，不要節約錢，營養不良，是學不好的。我已經給你匯了三百元，你用那些錢買吃肉菜去。”

“我有錢呢，你不要匯了，再過二十天，我就回來了。”

“你有是你的，再說，最近下了雪，垃圾一定少了，還有你中午騎電動車一定要小心，路上有雪，滑。”

“嗯嗯，知道了，霞。”

“家里都好著，我們的爸爸媽媽都好著呢，不要擔心。我掛了，你早早睡覺去。”

我準備還想說點閑話，那面掛了電話。

“霞，是你什么親戚？”陳奶奶問我。她感冒好像好多了，臉上有了紅色。

“我沒有過門的媳婦。”我低著頭對陳奶奶說。

“噢，你們是娃娃親吧。我當年也是娃娃親，也就不知道愛情是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就稀里糊涂的嫁給了孩子他爸。結婚后，吵也吵了，罵也罵了，可風風雨雨幾十年，就這樣一起走過了。在一起的日子倒覺得沒有啥，可自從三年前他死了后，我才知道我的生活里沒有他，是多么的孤單。”陳奶奶說著，嘴角露出了笑容，陷入了沉思，幽幽低語著，“他活著的時候，我不害怕小偷，也不害怕鬼，可他死了以后，我晚上特別害怕，常常整夜不拉燈。他活著的時候，我煩了可以罵他，累了也可以罵他，他頂我兩嘴，我就恨他，幾天不理他。可現在我不想罵他了，他卻不見了。最近，他在夢中，也好像特別怕我，見了我，低著頭，就跑了。我常常喊他等等我，他好像沒有聽見，依然跑著，我追呀追呀，就把自己給追醒了。他的身體輕飄飄的，好像跑著，又好像是飛著。”

“陳奶奶，常言道，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的，你一定是白天想爺爺了。”

“也談不上想不想，就覺得沒有了他，心里空落落的。尤其到了晚上，我就會不由自主地看了一次又一次床頭上他的那張相片。”

“你和爺爺一定很相愛吧。”我想陪她多聊聊，聊聊天，可能會給她帶來好的情緒，多聽聽她述說，也許是一種對她的尊重和愛。

“也說不清愛還是不愛，反正幾十年在一塊過日子，吵也吵了，罵也罵了，就這樣走過來了。剛結婚時，發現他有許多壞毛病，比如抽旱煙，他抽起來，我就咳嗽，我一咳嗽，就想罵他。開始，他還反抗幾句，他越反抗，我就越生氣，就越罵的惡毒，他見我動了氣，也就不說了，慢慢的他就不抽旱煙了。還有，如果他在外面，吃飯回來遲了，我還會罵他，他笑嘻嘻地吃著飯，我罵我的，他吃他的，我罵著罵著，也就不好意思罵了。”陳奶奶看了看床頭的相片，繼續說道，“慢慢的，我也就不罵他了。他對我也客氣的很，我討厭的事，他絕不去做，我不愛聽的話，他絕不會提起，他常常忘記自己的生日，卻對我的生日記得特別清楚。每次我過生日，他都會給我一個禮物，這些禮物，都是我平時念念叨叨舍不得錢買的。你看，云，這個金手鐲，就是他死那年給我買的。”

我靠近她，看了看她手腕上套著的金手鐲。粗粗的金手鐲，在白色的燈光下閃著耀眼的光芒，多好的金鐲子呀，得多少錢呀？我想，它一定很貴。

“兩萬一千塊錢呀，當時，金店搞活動，還是優惠價呢。他買回來，我狠狠地罵了他，花那么多錢，值得嗎？他說，有啥值不值得，人，活著，該花的時候就花，想買啥想吃啥，只要在能力范圍之內，想買就買，想吃就吃，誰也不知道誰啥時候死呢。”她一邊看著金手鐲子，一邊對我說。

“老爺爺對你挺好的，我可羨慕呢。”我笑著對她說。

“我們那個年齡呀，愛是啥？愛就是過日子。也不像現在電視劇上赤裸裸的表白，我們在一塊過日子，吵吵鬧鬧中，他去了另一個世界，我卻還活著。有時候我想，如果我先死了，他還活著，他會不會記起我。他從來沒有說過愛我，我也從來沒有說過愛他。也沒有考慮過，到底愛不愛他，在一起，總想著把日子過好，一天到晚為過日子而忙碌著。老了老了，清閑了，日子過得不錯也不壞，就商量著，等再賺點錢了，日子過得再好一點，我們就一起去深圳看看我們的孫子，然后一起去澳門和香港游游，可他卻先我而去了，我一個人了，現在那里都不想去了。”她喝了一口水，繼續說著，“我最近啥都想通了，年過了準備不撿拾垃圾了，撿垃圾塵土飛揚的，前幾天去醫院檢查，說我的肺有點問題，我想一定是垃圾撿的引起的，垃圾里面的灰塵太多，常常弄的我鼻子不舒服。我想，我應該享受兩天清福，散散步，喝喝茶，兒子想過啥生活，他過去。”

“是的，陳奶奶，你這把年紀了，還是不要撿拾垃圾了。”我說著往火爐子架了三塊煤。

“孩子，你也給你房子的火爐子放點煤，你回來前，我放了些煤，現在可能燃燒完了。你也早早睡去，孩子，明天還要上課。”

我看了看手表，已經十一點了，我還要寫一會作業，不能陪她聊天了。

“晚安，奶奶，明天晚上咱們再聊。”

“嗯嗯，孩子，快去睡吧，今晚吹南風，不要把窗戶關得太嚴，要留點縫隙，小心煤煙打人。”

我打開我的臥室門，里面熱乎乎的，想起初中住校那些苦日子，我感到現在的我特別的幸福。陳奶奶為我提供了一個溫暖的窩，像家一樣溫暖，我沒有什么可以報答她，唯有每天晚上回來陪她聊一會天。依我現在的能力，我能做的只有這些，如果她病了，我會去給她熬藥送水送飯。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陳奶奶，我會記住您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