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媽媽已經(jīng)把雞肉做好了，但霞的爸爸并沒有吃，他站在我家的院子里，看著霞從車后備箱拿出來一個大包，和媽媽打了個招呼，就急急忙忙開著車走了。

“媽媽，好。”霞高興地握著媽媽的手，問候著媽媽。

我接過她手中的包包，提進(jìn)了中間的窯洞。

“真暖和呀，媽媽，一點寒氣都沒有。”霞說著，脫了貂皮大衣。

“孩子，小心著涼，趕快穿上。”媽媽把霞脫下的貂皮大衣拿起來遞給霞。

“媽媽，不冷。窯洞有火爐子，一點也不冷。多好的紅木家具呀，太美了。”霞用手摸著紅木沙發(fā)和寫字臺，繼續(xù)說著話，“這個大理石茶幾，盡管不怎么值錢，但花色和圖案還是挺美的。”

“那都是云過年前買的，我還擔(dān)心你看不上呢。”媽媽緊緊跟在霞后面，好像害怕霞跑了一樣，緊緊跟著。

“媽媽，你看，還有了液晶電視機(jī)，您無聊了，就多看看電視，這窯洞箍的真好看，媽媽，家真溫馨。”霞轉(zhuǎn)過身，從窯洞里部走到了土炕旁。

“孩子，火爐子上的鋁壺水熱著呢，你快洗去吧。”媽媽一邊說著，一邊給洗臉架子上的臉盆倒了半臉盆冒著熱氣的水。

“媽媽真好，坐了八個小時車，的確累了，洗洗也好，洗一洗就精神了。”

“我回去看看雞肉。”媽媽說著，回了灶房。

我出去給兩頭毛驢倒了草，走進(jìn)窯洞時，霞已經(jīng)洗完了，對著鏡子往臉上化了淡淡的妝。

“云，你看我漂亮嗎？”霞一手拿著鏡子，一手摸著潤臉油，笑著問我。

我看著她，笑了笑，沒有說話。

“你就說我漂亮不漂亮？實話實說。”霞放下鏡子，兩只手搓來搓去，帶著笑，清澈的眼睛瞪著我。

“漂亮，你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公主。”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她，隨口說了一句。

“我可不愿意當(dāng)公主，我只愿意做你的妻子。”霞撅著嘴，一個字一個字說著。

“飯來了，吃飯，霞。”媽媽端進(jìn)來了冒著熱氣的雞肉。

“媽媽，我們一塊吃。”霞讓媽媽坐到了飯桌旁，接給媽媽一碗雞肉一雙筷子，轉(zhuǎn)過身對我說，“云，你站著干嗎，一起來吃呀。”

我坐在了霞身邊的椅子上，吃起了雞肉。

“媽媽，家里的土雞肉，就是香。”

“孩子，香了就多吃點，老公雞肥，家里還有三碗肉，云，你給咱們端去。”

“云，你等等，我也回去。”

“孩子，你沒有穿外衣，就不去了，外面冷。”

“我害怕云偷吃了，我要跟著看著。”

霞說著，便走出了門，向灶房走去。

“云，咱家也吃上自來水了。”霞用手摸著水龍頭，高興地對我說。

“是的，霞，年前小電井打成后，我就給井里下了水泵，壓了管子。快走，這里面冷，看把你感冒了著。”

我用盤子端著三碗雞肉，霞跟在我的身后，一起走進(jìn)了窯洞。

“媽媽，我走了這幾年，變化真大呀，我都不想回城了。”

“那好呀，你就和云把婚結(jié)了，留下咱們?nèi)齻€人過日子。云，想著養(yǎng)毛驢，正好缺個幫手。”

“媽媽，我們貧窮的，這個時候提什么親，我已經(jīng)和霞在六年前都約定好了，再過三年我們結(jié)婚。”

“哎，都是我對不起你們呀，你的三個姐姐沒有要彩禮錢，看見你們這么大了，還東的東，西的西，兩地跑著，我心里難受呀。”媽媽說著，流下了眼淚。

“媽媽，您吃雞肉，不要想那么多。我和云，怎么會拿姐姐的彩禮錢過日子呢。我們雖然貧窮，但我們有胳膊有腿，我們健康著，只要我們健康著，遲早會過上好日子的，您就不要想那么多了。”霞遞給了媽媽一張餐巾紙，勸說著媽媽。

“你這么想，我就放心了，我還以為你會抱怨我呢。”媽媽擦干了眼淚，望著霞。

“我的好媽媽，我們吃飯，不要胡思亂想了。”霞微笑著，用筷子撈起一個雞腿放到了媽媽的碗里。

“孩子，不要放，留下你吃去吧！”媽媽用筷子擋著，但最終霞還是把那個雞腿放在了媽媽的碗里。

“媽媽，最辛苦，應(yīng)該吃一個雞腿，這個就給云吃去，你看看云，越來越廋了。”霞說著話，把另一個雞腿放在了我的碗里。

“這肉都叫我和云吃了，你吃啥呀！”媽媽抱歉地說道。

“我天天在餐廳大魚大肉吃著呢，媽媽不用擔(dān)心。”

飯終于吃畢了，媽媽和霞各吃了一碗，我吃了兩碗。收拾完碗筷后，霞搶著要去洗鍋。

“你看看你，穿的那么新，鍋里油濺到衣服咋辦，你就和云說話去，我去洗。”

媽媽回去洗了鍋和碗筷，霞和我說起了閑話。

“云，現(xiàn)在已經(jīng)到了中午，我們出去轉(zhuǎn)轉(zhuǎn)，我想看看山谷。”霞穿上了貂皮大衣，和我走出了窯洞。

“媽媽，我和云去轉(zhuǎn)轉(zhuǎn)。”

“嗯嗯，孩子，你們?nèi)グ伞！?/p>

初春的中午，一陣陣山風(fēng)吹過，依然冰冷冰冷的。天空依然瓦藍(lán)瓦藍(lán)的，沒有一絲云彩，山里的鳥在藍(lán)天下飛來飛去，小草還沒有鉆出地面，山谷一片荒涼。霞和我并肩走著，她的臉上總帶著一種自然的微笑，她像美麗的天使，來到了這個空曠而又寂寞的山谷。六年來，我把我的孤獨、貧窮、眼淚、疲勞、破碎的夢留在了這個山谷，她突然的到來，讓我在幸福的同時，感到了無限的自卑。我不敢仰視她，偶爾和她的目光碰在一起，我會選擇移開我的目光。我不敢拉她的手，盡管我內(nèi)心狂熱地愛戀著她。

“云，拉著我的手，我想感受一下童年的時光，那時候我們常常在雪地里走，你拄著木棍，拉著我的手，一起去上學(xué)，冬天是那么的冷，雪是那么的厚，可我們還堅持著去上學(xué)。每天早晨，我都站在我家的谷口，望著你，盼望你的到來，你就是那個時候我心中的英雄。”

霞遞給我一只手，我緊緊地拉著這只柔軟的手。

“云，生活讓你變得越來越沉默寡言了，在我跟前，你也放不開了，拘謹(jǐn)?shù)刈屛腋械綁阂帧Ｄ愕难劬ο褚缓畈灰姷祝屛铱床磺迥阍谙胧裁础Ｄ銢]有一百斤的體重，讓我常常擔(dān)心你的身體。”

“霞，我只是不知道我該怎么表達(dá)我的感情。”我低著頭，看著枯葉亂草。

“不會表達(dá)，就拉著我的手，咱們看鳥看藍(lán)天。”

我抬起頭，看見了霞帶笑的容顏，如花似玉，輕輕地說道，“霞，我發(fā)現(xiàn)你臉上總帶著自然的微笑，穿著得體，落落大方中透著一種自然美，這是以前沒有的。”

“云，我告訴你。我臉上的微笑都是鍛煉出來的，剛?cè)ピ诓蛷d當(dāng)服務(wù)員，大堂經(jīng)理就要求我每天要對客人笑，并且對我說，面帶微笑，是一個服務(wù)員進(jìn)入餐飲行業(yè)的第一堂課，如果不笑或者笑容僵化，就是對顧客的不尊重，就不配做一名服務(wù)員。為了能夠笑出來，笑的自然，我有空就對著鏡子笑，慢慢地我發(fā)現(xiàn)微笑讓我改變了心態(tài)，許多青春的煩惱都隨著微笑丟失了，我的心越來越樂觀，樂觀了，臉上就帶上了自然的笑。”

“是呀，霞，好的心態(tài)是微笑的土壤，要想讓微笑變得自然，開出美麗的花朵，心一定要微笑。心微笑了，臉一定會微笑。”

“云，現(xiàn)代人來餐廳不只是為了吃飯的。”

“來餐廳除了吃飯，還干什么？”我不解地問霞。

“來，放松心情的。許多來餐廳的，是想放松放松心情。微笑和穿著得體，是餐飲行業(yè)服務(wù)的前提，也是對顧客應(yīng)有的禮貌。有時候，一個細(xì)節(jié)，比如衣服上有一點污點，都會影響顧客的心理。所以我對穿著以后特別在意，你可能不適應(yīng)，但這是我的職業(yè)帶給我的，請你能夠包容。”

“霞，那也是好的習(xí)慣。”

“說起來，也不好。有時候心情不好了，臉上還要帶著微笑，而且要笑得自然，我們這些服務(wù)員臉都是給別人看的，好像不是自己的。還有衣服，容不得一點污點，有時候想放松放松，還要穿著工作服，像木偶娃娃一樣。”霞的目光穿過了茫茫的遠(yuǎn)方。

“哎，創(chuàng)業(yè)難，打工也不好打呀。”

“是呀，云，前幾天餐廳的一個姑娘失戀了，心情不好，臉上笑容僵硬，被顧客拍了個視頻，發(fā)到了網(wǎng)上。網(wǎng)上的人們議論紛紛，說啥的都有，最后老板把那位姑娘解雇了，我們姐妹們都很難過。”

“人們呀，如果彼此能夠多一份理解，該多好呀！”我感慨地說道。

“云，現(xiàn)在有了智能手機(jī)，有了微信，可惜咱們山谷還沒有網(wǎng)，我想過不了多久，這個山谷就會有網(wǎng)，我們就可以視頻了。”

“發(fā)展太快了，拿手機(jī)視頻以前想都不敢想。”我聽見“視頻”兩個字，感到特別興奮，那樣我們就會天天看見對方的音容笑貌，多么神奇的事。

“15年前有人說：將來人們會拿著手機(jī)，可以全球?qū)υ捯曨l，多數(shù)人說那是做夢。5年前有人說：以后手機(jī)可以代替電腦能夠買火車票看電影，多數(shù)人說是做白日夢。3年前有人說：手機(jī)可以代替取款機(jī)，可隨時隨地支付購物，多數(shù)人說這肯定是做夢。今天又有人說：國家要在3年內(nèi)打造七億中產(chǎn)階級，讓你變成百萬千萬富翁，徹底消滅貧困，全民進(jìn)入小康社會。更有人說：這純粹是白日做夢！信不信隨你，時間在無聲無息中，讓一個又一個夢變成了現(xiàn)實。云，我想你的養(yǎng)毛驢致富夢，一定會實現(xiàn)的。只要你抓住機(jī)遇，奮力前行，一定會實現(xiàn)夢想的。”霞緊緊地握著我的手，神情激昂地對我說著。

“霞，你真好，在我沒有一分錢的情況下，你把你辛辛苦苦打工賺的錢給我，支持我，還用世界上最溫暖的語言鼓勵我，你是這個世界上最美麗的女人。”

“美不美，我都是你的人。”

“我愛你，霞！”

“我愛你，云！”

我緊緊擁抱著她，隔著厚厚的衣服，我依然可以感到她的心跳，她的美麗讓我陶醉，她是這個世界上最美麗的女人。我把我的初吻在這個春天獻(xiàn)給了我心愛的姑娘。大地在歡笑，小溪在歌唱，小鳥在彈奏，我不再孤獨，不再惆悵，不再自卑，我感到了無限的幸福。幸福在小鳥的眼睛里，幸福在白云的影子里，幸福在荒涼的山谷里。

“媽媽，我給你洗洗頭發(fā)。”霞從包包里取出來一瓶洗發(fā)水和一個木頭梳子，把鋁壺的水倒進(jìn)洗臉盆，拉著媽媽，給媽媽洗起了頭發(fā)。等頭發(fā)干了以后，她用木梳子慢慢地給媽媽梳起了頭發(fā)。我長這么大，從來沒有給我的媽媽洗過頭發(fā)，也沒有給梳過頭，而霞卻做到了。

“媽媽，這個木梳子就送給你了，以后用它每天梳頭發(fā)，可以按摩頭部，促進(jìn)頭部的血液循環(huán)。”霞說著話，從包包里取出來一堆衣服，繼續(xù)說道，“媽媽，這是我給你買的背心、褲頭、羊毛衫、羊毛褲、還有一身外衣，您試一試，以后就不要穿補(bǔ)丁衣服了。現(xiàn)在都啥年月了，還穿這個。”

霞幫著媽媽脫了衣服，給媽媽換著新衣服，順手把媽媽昨天補(bǔ)的上衣填進(jìn)了火爐子。

“孩子，不要呀，孩子，我還穿呢，燒了多可惜呀。”媽媽急得在土炕上手舞足蹈起來。

“您就不要穿了，沒有穿的，我給你買，云，你看我給媽媽買的衣服可合身呢。”

“的確合身，不大不小，不寬不瘦。媽媽穿上，年輕漂亮了許多。”我仔細(xì)打量著，由衷地佩服著霞的眼光。

“云，這是你的衣服，你試一試，把棉襖脫了，試一試。”

我脫了棉襖，穿上了她給我買的羊毛衫和外套。

“霞，你六年沒有見云和我，咋就買的這么合身呢？”媽媽感嘆著。

“合身就好，我買下以后，心里還一直擔(dān)心著呢，畢竟六年沒有見面了。”霞微笑著，一會兒看看媽媽，一會兒看看我。

第二天早上，我和霞一起去了她的家。山路十八彎，山谷里栽植的杏樹已經(jīng)長大，像一排排扛槍的哨兵，守護(hù)著山谷。走她家的土路，長滿了荒草，荒草比我還高，堵住了我們前行的路，我用木棍撥打著荒草，踏著被擊倒的荒草，我拉著霞走進(jìn)了她曾經(jīng)生活的家。院子長滿了各種各樣的草，有的比人高，有的枝節(jié)互相盤繞在一起，好不容易用木棍開了一條路，我們走進(jìn)庭院，看見窯洞下織滿了蜘蛛網(wǎng)，人頭蜂在窗子上留下了它的杰作，大大的蜂窩就是一個人頭，和人的臉一樣的圓，有人眼睛那么大的兩個窟窿，活生生一副死人頭骷髏。崖面上到處是麻雀挖的洞，三三兩兩的麻雀，伸出毛茸茸的頭，看著我們，時不時“嘰嘰喳喳”叫著，向我們問著話“你們從那里來呀，站在我的窩窩下要干啥？”霞踏著亂草向曾經(jīng)的灶房走去，旁邊突然飛出了三只野雞，發(fā)著怪叫聲，霞被突如其來的野雞嚇得，跑回到了我的身邊。

“云，這里曾經(jīng)是我的家呀！如今荒草叢生，麻雀、野雞，你看它們也湊熱鬧，還有那人頭蜂，你看，這莊子都變成了啥呀。”

“霞，人是莊子的魂，人走了莊子就失去了魂，沒有魂的莊子就是這樣的。”

“你看，莊前莊后，五十多畝平地都長了亂草了，我心里有一種說不出的悲涼。”霞臉上沒有了笑容，眼神深遠(yuǎn)幽靜。

我想起了唐代詩人劉禹錫創(chuàng)作的《烏衣巷》中的一句詩。原句為“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是感嘆王謝舊居早已蕩然無存，曾經(jīng)在豪門貴族王謝家居住的燕子，隨著王謝的死去，已經(jīng)飛入了普通百姓家里。

“滄海桑田，人生多變，你就不要想那么多了，正好我今年準(zhǔn)備要流轉(zhuǎn)兩千多畝耕地種草，這些荒草就交給我處理好了。如果你夏天回來，這里一定會變得綠意盎然，生機(jī)勃勃。”

“好吧，云，我們回吧！”

我抬頭看見她衣服上臉上到處落滿了灰塵，剛才用木棍打荒草時，荒草上面的塵土到處飛揚，把我心中的公主變成了灰姑娘，我笑了起來。

“云，你笑什么？”

“你看你這下，活脫脫一個灰姑娘。”

“你也一樣，變成了土娃娃。”霞說著話，用她的手在我的臉上輕輕拋下了厚厚的土。

“多虧沒有穿貂皮大衣，不然可難洗呢。中午太陽光強(qiáng)，回去洗洗咱們這些臟衣服。”

洗完了衣服的霞，陪我和媽媽說了許多閑話。

第三天早晨太陽剛升起來，霞的爸爸就來了，和媽媽打了個招呼，便催著霞上了車，霞臨走時，遞給我一封信，告訴我，她走了以后我才能打開。

我站在院邊，呆呆地望著白色的小車消失在遠(yuǎn)方目光所不能及的地方。遠(yuǎn)方，除了山，除了霧，還有我心愛的姑娘。兩天的時光，是那么的短暫。一切好像在夢中，又好像不是在夢中。我聽她說了許多許多，可我卻說的很少。拆開霞遞給我的信，里面裝著一千元人民幣和一張紙條，紙條上面寫著：“云，這一千元錢，留下你零花去，現(xiàn)在有反季節(jié)蔬菜，要多吃新鮮蔬菜，不要整個冬天和春天都吃腌下的菜。這次回來，你變得越來越沉默，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你，我只想說，我不擔(dān)心你養(yǎng)驢不成功，我只擔(dān)心你的身體。只要身體健康，我們就是幸福的。錢慢慢賺，不要急，還有你如果下次看見媽媽穿布丁衣服，你就燒了去，我們給媽媽買不起名牌衣服，超碼能給她買身新衣服吧，你說呢？云，我會出去為咱們賺錢，永遠(yuǎn)愛你。”